「敢問姑娘大名?現住何處?」
好個囉嗦男,萍水相逢嘛,點個頭笑兩聲也就是了,何必在乎彼此誰是誰?
「我叫風可人,現住東華街雙茶坊巷子底。」一謊百謊,累死人了。「如果沒事,我要趕著回去歇息了,有空來坐哦。」
嗄!要死了,方才說什麼來著?她現在已是「良家婦女」,怎能沒事就邀人家來坐,萬一不小心露了餡不慘斃了。
「我會的。」豫顥天饒有興味地回答,臉上居然還啣著燦爛的笑靨,而這張笑容可真是好看極了。多謝月兒娘娘及時露臉,讓她得以瞧見如此神偉俊朗的相貌。
「呃……那好,我等……哦,呃,不不不,我是說,那我先走一步了。」待會兒一定要狠狠摑自己一百下耳光,把過往所有的壞毛病和囗頭禪統統改掉。
快走快走,再談下去,她包準會現出原形。怎知,盼盼才拎著包袱走不到兩步,又讓他給叫住。
「想再請教風姑娘一件事。」和艷娘約好亥時正,他明明已經遲到了,卻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什麼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可沒時間在這兒和你窮蘑菇。
「既然令姐是紅遍江南的名妓,你為什麼還需要靠打零工度日?」
嘿!你管得未免也太寬了吧,人家高興不行啊?
盼盼嘴角牽動了下,將不滿的情緒一一強嚥回肚子裡去。「姐姐過的是『花非花,若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的賣笑生涯,賺的是血淚錢,我怎麼還好意思向她伸手?」
豫顥天一聽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久久無法言語。
他還去風軒做什麼?他已經找到他要找的人了呀。與其耗費鉅款買下一名鎮日生張熟魏,習慣送往迎來,也許還十分低俗淺薄,非常虛榮無知的妓女,倒不如要個冰清玉潔,聰穎靈秀的平凡女子。
呵,塵封了六年的心扉,就在今夜,於西湖橋畔,為一名寒門女子而重新開啟。莫非天意?
「風姑娘——」他一句話未歇,由背後兩旁突然跳出了四、五個手執大刀的搶匪。
「不許動,這是搶劫。」為首的大漢一聲吆喝,他的手下馬上將豫顥天和風盼盼團團圍住。「乖乖把荷包拿出來,還有身上值錢的手飾一併解下來。」
大膽狂徒!豫顥天正待發作,風盼盼已沉不住氣,一手插腰,一手氣呼呼地戳向那首領。
「年紀輕輕不學好,學人家當土匪?你娘沒教你凡事得自食其力,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不義之財不可得,否則會遭天打雷劈拉肚子?」
「為……為什麼天打雷劈還會拉肚子?」土匪頭從沒被這麼漂亮的姑娘用力戳著胸囗,登時面紅耳赤得不知所措。
「連這你也不曉得,還好意思出來混?」盼盼不屑地搖頭如撞鐘。「搶了別人的錢就會遭天打雷劈,之後再拿著那些不義之財去買東西吃就會拉肚子,這是基本常識。老大哥,你說是不是?」
有這種說法嗎?豫顥天疑惑地一愕,盼盼立刻用手肘偷偷撞他腰腹,暗示他別扯後腿。
「沒錯。」怪了,他幹麼要陪她瞎扯,這群毛賊根本不成氣候,三兩下就可讓他們抱頭鼠竄的呀。
「大哥,別聽這女人胡說八道,快叫他把錢拿出來。」土匪頭的手下提醒他。
「說的也是。」土匪頭把刀子指向豫顥天。「把錢拿出來聽到沒有?」
「喂,我剛才講的你全當耳邊風啦?」盼盼火大地把他的刀子撥開,這回改指他的鼻頭。「也不看清這位老哥都一大把年紀了,你還好意思搶他,不免得很丟臉嗎?」她直覺這位斯文倜儻的老大哥鐵定手無縛雞之力,如果不幫忙勸退這些搶匪,他將難逃被搶奪一空的噩運。
「沒你的事,滾一邊去。」土匪看她粗衣布裙,料想她也沒幾個錢好讓他們搶,於是把目標全對準錦衣華服的豫顥天。
「他們要搶的是我,你就先到那邊橋墩坐一下好了。」豫顥天可不希望等一下動起手來傷了她。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曾有恩於我,我怎能見死不救?」盼盼沒別的優點,就是憨勁十足。她自有主張地面向土匪頭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個小毛賊?」
「當然不是。」就算是他也不會承認。「我們全是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土匪頭大言不慚地說。
「是嗎?聽說綠林好漢都是恩怨分明,而且一諾千金。」她在拋餌誘魚群上鉤。
「大哥,別跟她囉嗦,快搶銀子走人。」
「不急嘛,先聽聽看她想說什麼?」其實他不是想聽,是想看,看她的人。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那種人。」
「那好,咱們打個賭。」盼盼自腰際取出一張皮革遞給他。「這張是當年後周郭威偷偷埋在鄴都﹙今河北大名縣東北﹚的藏寶圖,如果你賭贏了,它就送給你;要是你賭輸了……」
「那又怎麼樣?」眾搶匪一聽到是江湖傳聞甚久的鄴都藏寶圖,個個眼睛為之一亮,摩拳擦掌地欲待強搶奪。
「我還是把它送給你們,不過,」她慧黠地冷凝一笑,把原已要放到土匪頭手中的藏寶圖又抽了回去。「你得認這位老大哥當乾爹,認我當姑奶奶,並且發誓從今以後絕不為難我們。」
「輸了你還肯給我?」
「不給你你還不是要搶,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信用卓著,一諾千金。」
當了十幾年土匪沒碰過這麼上算的事。土匪頭子瞟了身高足比他高出一個頭的豫顥天一眼,再瞧瞧這小不點姑娘,沒多做考慮就點頭應允了。
「好,賭什麼?」
「賭勇氣和耐力。」盼盼氣定神閒地說。「我們各打對方一拳,誰先受不了誰就輸。」
「就這樣?」眾匪徒一聽,無不因她的自不量力而笑彎了腰。「方法是你是的,到時萬一把你打死我可不負責任。」
「那當然。」
「不,風姑娘,此事萬萬不可。」老天,他還以為她會想出個絕妙的退敵計策,怎知竟是自尋死路。
「老大哥,你不要緊張,我很耐打的。」她悄悄地向豫顥天使眼色,要他稍安勿躁。
「不行。」即便她的身子是鐵打的,他也不能讓她冒這個險。「我一個人對付他們淨夠了。」但見豫顥天袍袖輕輕一揮,三、四個較靠近他的土匪立刻被他的掌風掃入湖底。
這一著神乎其技,令其他倖存的兩名小賊嚇得心懼膽寒,臉孔發綠。唯獨對武藝一竅不通的風盼盼搞不清楚狀況,渾以為是他們沒站好,才不小心栽到水裡去的。
「你你你……」土匪頭子不敢直視豫顥天,轉臉問盼盼:「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
「當然嘍。」盼盼不知死活的擺好架勢。「喏,我先讓你打一拳。」
「風姑娘,不可以。」豫顥天一把將她拉到背後。「你們誰敢動她一根寒毛,就別怪我痛下殺手。」
「那……算了,」能伸能屈大丈夫。「我們不搶也就是了。」趕快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慢著,把藏寶圖還給風姑娘。」在他豫顥天面前豈容這群匪類無法無天。
「這是她輸給我們的。」鳥為食亡,人為財死,說什麼他們也不肯把到手的寶物拱手捧還。
「我說還給她!」豫顥天虎目圓瞠,幽光凜凜,看得他兩人手腳不自覺地抖個不停。
「小姑奶奶,他他……乾爹他不守信用。」哇,名稱都自動改了。
「叫我姑奶奶,你們是認輸嘍?」盼盼高興得手舞足蹈。「好,你們走吧,別忘了先把你們的同伴救上岸。」
土匪們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拉起浮沉於湖面的弟兄,一起落荒而逃。
「你的藏寶圖呢?」豫顥天對她不合常理的大方,感到匪夷所思。
「無所謂,我這裡還有十幾張。」盼盼從靴底、袖底、腰際抽出一大疊同樣大小,圖案畫得也一模一樣的皮革。「小小女子出門在外,總要準備一些防身的法寶嘛。」
「是假的?」虧她想得出來。用這種東西來防身,堪稱絕無僅有了。
「唔。你要不要來幾張?很好用的。」盼盼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硬塞給他三張當護身符。「今兒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剛好兩相抵銷,誰也不欠誰。我就此告辭了。」她一轉身,赫然發現手還塞在他的囗袋裡,忙想抽回,卻讓他緊緊握住。
「我送你回去。」豫顥天道。「三更半夜,你一個女孩兒家孤零零的,太危險了。」
「不用了,真的,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再耽擱下去,她遲早會被艷娘捉回去,盼盼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卻糾纏不休。
「姑娘不必客氣,寒舍正好就在東華街附近,順道送你一程。」豫顥天牽著她便往西岸上走。
「不好啦,我習慣一個人走黑路。」這人好煩哦,盼盼不悅地打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