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上了坡頂她就傻眼了。怎麼會?怎麼會是他?
流川駿野好整以瑕地翹著二郎腿,斜倚在石台上,饒富興味且飽含譏誚的嘴角,凝視一抹可惡透頂的笑顏。
小蠻停足良久,疲乏的身心拚命地和理智搏鬥。他是安著壞心眼回來看好戲的,她才不要上他的當。
回首走了兩步,她就被澈底打敗了。餓,她真的是餓極了。
好女不吃眼前虧,先留住一口氣,改天再好好跟他算總帳。
大模大樣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指著棍上的烤肉,大言不慚:
「我要吃。」
流川駿野二話不說,伸手撕下一隻雞腿,遞到她面前:
「考慮好要說實話了?」
死腦筋的傢伙。小蠻憤然矍地而起,但腿便住他的腹下踢去。
她冷不防出招。雖然力道差了些,卻也狠辣得很,流川駿野不閃不躲,猿臂自袖底同,巨大的手掌穩穩擒住她的小腳。
「你果然身懷絕技。」
「那當然,不然你以為那桌酒席是瞎蒙做出來的嗎?」半是佯裝,半是倦極,只見她一個重心不穩,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又想含混其詞。流川駿野粗魯地將她拎起,眼底眉梢恣意妄為覆上一層殺氣。
「殺了我,你以後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棒的廚娘,吃不到那麼美味的佳餚。」靈光一閃,她想到了一個報仇雪恨的妙計。
「至少我可以高枕無憂,不必擔心有人趁夜行刺我。」其實他已經有一些兒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眼前的小女孩狼狽邋遢,可憐巴巴的,沒有半點殺手該必備的冷凝肅殺。
根據宮崎彥到「立雪園」探查後回報,織田信玄和朱雩妮早在多年前,便遠渡重洋去游中原而去,至今仍未返回。
「立雪園」現在由北條秀次主政,他雖貴為總院,但仍是一名下屬,的確不太可能有權力支使織田蠻行兇。
「我才沒興趣殺你,況且……我根本也殺不了你。」她說的是實話,數日來,流川駿野任意對她疾言厲色,威嚇欺凌,她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怎麼殺他?
「很有自知之明嘛!」嫌惡地鬆開她濕淋淋的頸項,將手中的雞腿丟給她。「『都銀台』戒備森嚴,你憑什麼以為混得進來,就一定出得去?」
小蠻餓虎撲羊般,捧著腿肉大中大嚼,隔了好一會兒,才騰出空來,回答他的質問。
「我沒想過那個問題,我以為自己的輕功已經夠好的了,哪曉得……」一山還有一山高,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否則人家早已逃之夭夭了。
小蠻討厭看他飛揚桀傲的嘴臉,挪動屁股,歪到一邊專心祭五臟廟。
她從來不知道烤野雞是如此美味可口,若今日得以倖存,她保證要烤一大籮筐來孝敬自己。
流川駿野瞧她那副饞相,覺得好笑又好氣。這麼沒心機的小女孩,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像是個會拿刀砍人的女羅剎。
「殺人總有理由,我大哥曾經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他藐視且輕狂的霸眼,明白寫著:你不夠格讓流川健和招惹上。
門縫裡瞧人──沒眼光!
小蠻丟掉手中的雞骨頭,抹乾唇邊的油漬,繼而昂起小巧的下巴,不馴地挑逗他的目光。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小蠻沒別的優點,就是喜歡打抱不平,憑你兄長有何能耐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她連流川健和的模樣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僅依悉記得他是個長相斯文,高高帥帥的……中年人。
小蠻輕托香腮,星眸半瞇,認真研究起流川駿野;這人長得還不賴,濃眉入鬢,黑瞳深長,高聳的鼻樑,配上含威緊抿的薄唇,若除去形諸於那股不討人喜歡的酷寒冷絕,應該會比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和流川健和還好看幾分。
「無冤無仇,你就敢痛下殺手?」
「我說了,他不是我殺的。」要她說幾遍他才信?
小蠻憤然轉身,他立刻以竹棍擋住她的去路,她朝左,他擋左;朝右,擋右,只憑一根竹棍?!
這樣的一個老男人,堅石般氣定神閒,渾身溢著懾人的力量,將她團團困住。
吾命休矣!
豆大的汗水自她兩頰滑下,原已狼狽不堪的微型,這會兒更是醜呆了。
「有何差別?也許真如你所言,殺死我兄長的另有其人,但你假冒村婦,欺瞞宮崎彥等人在先──」看她越委屈淒楚,他就越想逗弄她,這讓人無端升起一股莫名快感。
是殘忍的本性作祟吧,她不過是個小女孩,與他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實在不該死盯著她不放。
他一直主認為自己血液裡流著流川世家殘虐的劣根性,流川健和無論喪命於何人之手,九成九必須怪他自己太過凶狠。
鍥而不捨地想找出刺客,目的不在為流川健和報仇,而是為了流川世家的聲譽。任何人,不管基於何種理由,膽敢擅自闖入「都銀台」殺人,便只有死路一條。
再過有三天,他父親流川吉都就要到「都銀台」拿流川健和的死大做文章,怪他不念兄弟之情,蓄意袖手旁觀。
矣!想起他父親便情緒在壞。
嘿!這小妮子跪在地上做什麼?
「你打我吧,我的確很對不起宮崎大叔、前田大叔和京極大叔。」她前向流川駿野曲膝及地,兩手平舉,認命地等候發落。
他們三人是她這輩子見過僅次於她爹和靖弟,待她最好的男人,她是不該害他們飽受風寒,險些凍斃於雜樹林內,所以挨幾下板子也是應該的。
流川駿野一怔,唇角微揚。
「我打人很痛的,你確定承受得住?打完之後,如果讓我查出,你就是那名刺客,你──你照舊難逃一死。」他抽出馬鞭,狠甩兩下,每一下都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響。
小蠻低頭俯視,訝然於地面上的花草全攔腰折斷,鞭痕的狠勁,極有可能像「割」草一樣,毀去她的手臂,再輕取她的雙足。
「後悔啦?」他得意地一笑,臉上仍是那抹討人厭的狂傲。
「咱們條件交換如何?我幫你找出那名刺客,你就放我回『立雪園』。」很公平的交易,他沒理由不答應才對。
「請作賊來捉賊?」他反問:「如果找不到呢?」只要能把她留在「都銀台」,他就有籌碼可以協迫北條秀次聽命行事。
至於刺客……他才不認為她有那份能耐。
「找不到我就無條件留在『都銀台』每天做菜給你吃。」先施展拖延術保住小命,再伺機逃之夭夭,小蠻心中拚命地打著如意算盤。
流川駿野冷然淺笑,她那丁點心思,豈瞞得了他?
「成交。」他爽快應允。「吃飽了嗎?」
「還沒。哈啾!哈啾!」濕淋淋的衣裳,熬不住冷風吹拂,連續幾個噴嚏突然發覺頭痛欲裂。「算了,我吃不下了,回去好嗎?」
他點點頭,抱她坐向馬背。
回程路上,也許是風寒的緣故,小蠻不停顫抖著荏弱冰冷的身子,尚未回到「都銀台」已昏厥在流川駿野懷裡。
他大方地把胸膛借給她,卻也小氣地不肯給予任何關切。
在他森幽的面龐找不到絲毫情感,除了冷漠,特別是對女人。
幼年悲痛的教訓讓他根深蒂固地將女人視為禍水,非萬不得已絕不輕易沾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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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園」,一幢室町時代遼闊雅致的大宅邸,門口以棒木做橫匾,「笑塵齊」三字龍飛鳳舞的草書,正是出自女主人朱雩妮之手。
四野奇花斑斕,繽紛錦簇,天井下,紫籐恣意攀爬向牆垣極處;水池裡,是嬌媚的荷花和鮮艷的錦鯉。
另一旁,木架涼亭內,一老一少喁喁淺淡,銀髯老者的聲音越來越大,俊美的少年則眉頭深鎖。
「蠢蛋!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大丈夫何患無妻?有了霸業強權,要多少美女就有多少,從現在開始我不准你再提搭救小蠻的事,最好連她的人都不要再想。」北條秀次口沫橫飛地指著他兒子北條治宇咆哮。
「但,她畢竟是我最心愛的女子。」北條治宇痛苦地扭曲著那原本俊朗清秀的臉孔,兩手交握扭纏得青筋暴露。
「放屁!狗屎!你若還是個男人就不要給我擺出那副沒出息的樣子。」他隱忍了二十年,圖的便是有朝一日取得織田信玄的寶座而代之,豈容宇治因兒女情長胡亂破壞掉。
「父親!」北條宇治和小蠻青梅竹馬一直長大,他因長她四歲,自幼即對她呵護憐疼有加。
雖然小蠻一直表現得懵懵懂懂,但「立雪園」上下,誰都明瞭他深愛著小蠻。
「住口!靖來了。」他低聲提醒,虎視眈眈地眼睛堆滿笑紋,望向由月洞內轉出的高大男子。
織田靖一身金黃罩衫,陽剛霸氣的神情和他父親如出一轍。
北條秀次不敢相信,自己刀口舔血了數十載,竟然還會對這名乳臭未乾的小子心存警戒。
「北條叔!」織田靖熱情寒暄:「宇治你也在,怎麼?派到『都銀台』的探子有消息傳回?可有提到姊姊預備幾時回『立雪園?我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