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三貞九烈,嫌貧愛富的女人!」不抱她了,唐冀氣呼呼地下了床,翻找他的衣服。
十二少坐在床沿,靜靜地望著他那寬厚傲慢的背肌,囂狂自負地展現在這麼狹窄的一個天地裡,心靈上升起一股悲哀而婉轉的牽動,
「你才不窮。我嫌棄的是你的『職業』,如果偷竊也算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她已經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沒必要再耗費精力跟他爭辯什麼。十二少相準床上一根結實的柱子,挺身撞了過去——
「敢死給我試試看。」唐冀拉住她,強行將她摟進懷裡,「打家劫舍有什麼不好?小偷可以修身養性;大盜能夠齊家治國平天下。你腦筋別硬邦邦的,至少多讀點書,人家才不會笑你常識淺薄,知識貧乏。」
「我從小飽讀詩經,舉凡周易、史記、韻鏡、唐濤、宋詞……我無不念得滾瓜爛熟,你居然批評我知識貧乏?簡直豈有此理。」一個女人像我這般用功的,放眼天下還找不到幾個呢。
「問題就出在這裡,沒用的東西念那麼多,能當飯吃嗎?」唐冀板起學堂夫子的臉孔,訓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就屬你這類。讀書貴在活用,要能舉一反三,見微知著。我問你,劉邦沒當皇帝以前是做什麼的?韓信呢?我朝的開朝皇帝呢?」
「呃……他們是……」
「不用支支吾吾,看你這張呆臉就知道你一定不曉得。他們一個是流氓,一個是地痞,另一個則是六根不淨、在廟裡混吃騙喝的假和尚。這樣的出身高貴嗎?誰跟他們計較,瞧不起他們了?」唐冀粗魯地將十二少抱起,放在膝上,「常言道:嫁雞隨雞飛,你既已是我的女人,就得認命地跟著我晝伏夜出,我看賊頭夫人這個頭銜滿適合你的。」
「你武藝高強,做什麼不好,偏要去偷?」其實就算他現在幡然悔悟,金盆洗手也來不及了,她父母親若是知道他即是大盜唐冀,篤定氣得和她斷絕關係。
「富貴險中求嘛,既刺激又好玩的事為何不做?」
「算了,我還是自殺好了。」人家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他是什麼都換了,就是不肯回頭。百分之百的浪蕩子!
「剛剛才說過,不准你死的。」他扳起她的臉,神色冷例如隆冬的寒霜。
「為什麼?難道每個和你有過一夜激情的,你都納為妻妾?」在這之前,她還曾處心積慮地想奪他的項上人頭。
「我要娶你。」這項決定連他自己都嚇一跳。桀傲不馴的人間遊子,幾時也動了凡念,想要找個女人做為累贅,牽絆他的下半生?
十二少嘴角閃過一抹嘲弄:「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偎在他臂彎裡,隱隱地感到不安,因他勃發飄逸的動情氣味,又開始撩撥她本已不安分的心。
「你叫江柔。」他一直記得很清楚。
「不,那是我瞎說的。」
「另一個謊言?」唐冀緊捏了下她的鼻尖作為小小的懲罰,「也許我必須把你押到京城,直闖東廠副座的府邸,才能獲知你所有的底細。」他堅毅的表情,明白地告知她,他是說得到做得到。
「不要。」到了京城她就真的什麼都完了,她個人毀譽事小,辱沒祖宗門楣事大,「我說,我叫江十二,大伙都管我叫十二少。」
「這是個男人的名字耶。」她怎麼看都是嬌滴滴的大姑娘呀。
「沒錯,我爹一直巴望有個兒子,能夠承繼他的衣缽,奈何天不從人願,我娘一連生了兩個女兒,大姐叫十一郎。想知道我多大年紀了?」沒等他回應,她已自顧自地回答,「十八,今天正巧是我的生日。」
「我給了你一個絕佳的成人禮物。」唐冀深情地在她額際親吻了一下。
十二少只有苦笑:「我還有一個未婚夫,是皇上賜的婚。」皇命難違,這是她一意求死的最大原因。
「那個人叫西門鉞?」用腳板猜也知道。男人吶,只有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才肯傾力付出,即使天涯海角也要窮追不捨。
見十二少一臉驚疑,唐冀復加以解釋:「我跟他交過手,就在我們第一次同床共枕的那一夜。」
「所以他已經知道你我……」十二少倒抽一口冷氣,嚇得瞠目結舌。
「是又如何?我不但要他知道,我還要去告訴那個愛多管閒事的皇帝,叫他收回成命。」
「不行,你會被緝拿問斬的。」
「那不正合你意?」他不論談及何事,總一副泰然自若、無所謂的模樣。
「不,我不要你死,我……」她鐵定是個善變沒主見的女人,僅只一天一夜,想法竟迥然不同。究竟是今兒才愛上這個人呢,抑或情苗早已深種?
「矛盾的女人。」唐冀嗅聞著她發上的馨香,突然明白她之所以令他瘋狂的原因——純真。
她的心思白得像張紙,單純地自私,單純地使詐,單純得教人一眼看穿她的詭計,就連情感的表露都不懂加以掩飾。
這是他喜歡的女人。
第八章
歡喜樓內,今天的氣氛特別沉悶。華宜把周逵和秦夢都召了回來。
離上次僅隔半個多月的時間,不用問,他們也知道肯定發生了天大的事情。
「你說大哥失蹤了是什麼意思?」周逵一抵達尋歡山莊,茶都來不及喝,便直奔議事廳。
華宜心事重重,面色沉鬱地瞟向他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就像一陣清風,沒先知會,沒有預警,也沒留下隻言片語。整整十五天了,我派了百多名家丁和夥計出去尋找,至今仍如石沉大海。」
「的確很反常,不告而別不是大哥的作風,過往他雖然也曾經十天半個月不見蹤影,但無論上哪兒,他都會讓我們知道,這一次……莫非有特殊緣由?」秦夢憂心道。
華宜頹然地坐回太師椅上:「他失蹤的那一天,我在野鷹潭發現十幾名受傷的錦衣衛。」
「他們怎麼找到那裡的?」野鷹潭是唐冀在數年前花了五百兩銀子,特地買下來當作馴鷹的地方。那裡四周儘管沒設任何藩籬,但外人絕少侵入。
「你忘了,他們是錦衣衛,錦衣衛跟老鼠一樣,是無孔不入的。」周逵鄙夷地冷哼了聲。
「你認為大哥是被錦衣衛帶走?」
華宜淡然地搖搖頭:「西門鉞還沒有這個能耐。我擔心的是那個姓江的女子。」
「那有什麼好忐忑不安的,大哥對女人最有一套了。」周逵相信絕大部分的女人遇上了唐冀都會被他馴得服服帖帖,迷得泥足深陷。
「尋常的女人也許是那樣,但她不同。」華宜深吸一口氣道,「我查過了,她不叫江柔,叫江十二,是東廠副座江愁眠的女兒,西門鉞的未婚妻。如果我猜得沒錯,她這趟華中之行,主要是協助她父親,緝捕咱們大哥。」華宜本領過人,前後不到幾天的工夫,已經將十二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原來她是懷著禍胎來的。」秦夢凜然道,「所以她故意接近大哥,魅惑大哥,其最終目的不過是企圖陷大哥於險境?」
「真是最毒婦人心。」周逵順著話尾巴道。
「別一竿子打翻一條船。」華宜一向就受不了他愛牽絲攀籐、夾雜不清的個性,「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想個法子找到大哥,並把江十二的真實身份告訴他,要他提防點,以免中了她的美人計。」
「大哥素來神出鬼沒,除非他想讓咱們知道,否則即使踏破十幾二十雙鐵鞋,也一樣白搭。」周逵自認腦袋瓜子沒華宜和秦夢靈光,嘴巴又笨,老愛得罪人,索性窩到角落,等他們研究出對策,他再配合執行好了。
「假使他確實和江十二在一起,那麼想找到他們的就不會只有咱們,事情恐將變得更為棘手。」秦夢默禱,希望老天保佑,他大哥千萬不要為了一個女人,跟整個東廠槓上,不然歡喜樓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我們更要加快腳步,趕在西門鉞之前找到大哥,勸他遠離江十二。」周逵忍不住插嘴道。
「離開江十二是不可能的。」華宜語重心長地說,「大哥這回是陷進去了。五年多來,我從不見他為一個女人黯然銷魂得茶不思飯不想,這絕非單純的迷戀而已。是愛,他瘋狂地愛上了一個靈秀出塵卻不該也不能愛的美麗女子。這是他個人,亦是歡喜樓最大的危機。」
周逵和秦夢俱是一凜。他們很明白,華宜這番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實乃一名曉曉耿忠的部屬,深沉的憂慮。
「那麼依你之見,我們現在該怎麼做?」秦夢也亂了頭緒。
華宜略一沉吟,道:「找著大哥和江十二,然後……設計一場意外,天衣無縫的意外,讓歡喜樓的『危機』消弭於無形。」
「你的意思……」秦夢和周逵不禁相顧愕然。果真最毒婦人心。但,惟有如此方能避過這場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多虧華宜心思縝密,也多虧她的陰毒狠戾。「好,就這麼辦。等找到他兩人之後,這場『意外』就交給我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