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唷唷!一大把歲數了,還哭得像個小姑娘,能看嗎?
唐冀覺得「他」實在有點假,但基於我輩中人一貫的俠義心腸,他仍決定暫時相信這小老兒確是走投無路了。
「要是你真的沒地方去,就先到寒舍『小住』一兩天吧。」重點聽清楚了?只能「小住」不許長賴。
「這樣最好了,做人本就不該見死不救的嘛。你寒舍哪裡?離這兒遠不遠?要是太遠,麻煩幫我雇輛馬車。」十二少一下得意忘形,口出無狀。
好個臉皮特厚的糟老頭。唐冀今兒心情不算太壞,姑且不和「他」計較。
「十三里路,對一個投親不遇,孑然飄零的人,應該不會太遠。」再遠你也得給我走。沒弄清楚對方有何圖謀之前,他是不會濫撤同情心,免得當冤大頭。
「十三里路?」十二少兩腳一軟,只差沒跪下來,「我……我不去了。」這回不是裝的,是真的走不動。三天前在迷魂谷瞎闖了十幾個時辰,兩條腿早已磨出水泡,若不是急於捉拿他,憑藉著還算不差的輕功,她根本沒力氣走到野鷹潭來。
「不後悔?」唐冀仍咬定「他」十之八九在裝蒜,「我『府上』可是金碧輝煌,滿是醇酒佳餚,包你吃得開心,睡得安穩,不去白不去。」
蠢漢,拿這個來引誘她,豈非白搭!十七年來,她哪一天不是過著榮華富貴的生活?
「就算你那個『寒舍』再怎麼舒適豪華,老朽也只能心領了。」十二少痛得撐不住,一屁股跌往礁石上。
唐冀見垂放在石塊旁的兩腳已滲出血漬,將灰色皂靴染出兩攤暗紅。
敢情是他以小人之心,度這老人家的君子之腹了?他愧疚地趨前,輕輕抬起那瘦得不像樣的小腿。
「你,幹什麼?」十二少大驚失色,忙把腳收回去。
「打劫怕不怕?」唐冀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一窮二白,還老成這樣,該是我怕你才對吧?」
「不是的,我是……」尚未多作忖度,唐冀已不由分說地脫掉她的靴子。
「呵!」天底下所有老頭子的腳都長得像他這樣白皙柔細,而且小巧玲瓏?
「我沒騙你,都起泡了,走了百多里路,誰挺得住?」十二少還沒警覺到事情快敗露了,猶臉不紅氣不喘地指著自己的裸足道,「現在你總該相信我真的是歷經長途跋涉而來的吧?」被一個男人這樣抓著腳猛瞧,有損名嬡淑女的聲譽,十二少倉皇地想縮回去,怎奈他卻緊握著不放。
「哦。」唐冀對老年人沒啥研究,倒是對女人的小腳頗有心得,「你這腳小得很反常。」並且形狀也怪怪的。
「因為我……從小沒錢買鞋,逼不得已一雙草靴穿了五六年,腳自然也就長不大嘍。」十二少暗地裡使勁把腳往回搶,但搶得滿頭的汗,仍逃不脫他的掌心。
「什麼草鞋那樣耐穿,可以撐得了五六年?」騙鬼呀你?
「那是一種特殊的蓑草編的,你要喜歡,改明兒我編一雙送你。」天知道,她這雙手做過最粗重的工作就是舉箸和端杯子了。
「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可別耍賴食言。」唐冀隨身帶有專治外傷的膏藥,拿出來便好心地幫她敷上。
見他細心調抹,竟也不嫌髒或是臭,十二少心裡既是感動又狐疑。他是不是瞧出什麼蛛絲馬跡,才假意對她好?
「我自己來就行了。」
「坐好。」擦藥完畢,他還順便替她拿捏搓揉,那熟練的動作,活像大街上擺攤賣藝的郎中。
訝然之餘,十二少脫口道:「我還以為你這兩隻手就只會偷東西。」
「什麼?」唐冀陡驚,手上不自覺地加足勁道。
「啊!」十二少吃痛地奪回腳掌,但不及由地上爬起,已讓他五指給扣住咽喉。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冷箭由斜後方呼嘯而至,但角度偏了些,眼看就要直刺十二少的胸臆,唐冀忙格開她,,將長箭接住握於掌心。
「誰?」
話聲甫落,林子裡旋即窸窸崒崒走出十幾名披著黑色斗篷的大漢。錦衣衛?!
帶頭的正是日前在迷途酒樓偷襲他們的西門鉞。唐冀眉頭微鎖,依舊氣定神閒。
「你們這回又是想搶什麼?」上次為的是江柔,這回呢?
「江伯伯?」西門鉞大驚失色,隔著十幾丈遠,單膝及地,雙手抱拳道,「愚侄救援來遲,請江伯伯恕罪。」其餘錦衣衛亦是誠惶誠恐,爭相忙著請罪。
有意思。這糟老頭剛剛說他是做什麼來著,務農逢乾旱?來投靠女婿?還孤苦零丁呢,怎地一眨眼就絕處逢生,冒出這麼多個人模人樣的「愚侄」?
「江伯伯?」唐冀促狹地用兩指挾住他已銀白的發須,「你是姓江名伯伯,還是姓江名騙子?」
「放肆!」西門鉞怒喝,「不得對江大人無禮,還不快放了他。」
「哇,更偉大了,從伯伯一下就竄升為大人。」唐冀對這老騙子愈來愈好奇了。「說,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什麼來路?有何圖謀?」
「我……」十二少被他捏得頸子快斷了,只能睜大烏瞳,驚疑無措地望著他。
「混賬!他是東廠副座江愁眠江大人,連這你都不知道?」西門鉞急死了,卻苦於想不出方法可以一舉將唐冀制伏,把他眼中的江愁眠給救起來。
「愁眠?」睡不著之意?真沒學問,取這什麼爛名字,難怪他不認識。「原來你是個太監?」
「胡說,誰告訴你……東廠的人都是……太監?我有……妻有……女。」
「真的?女兒漂亮嗎?」大敵環伺,他居然還有心情胡思亂想。
「你……」該找些什麼辭彙來臭罵這個無賴漢呢?
「好啦好啦,開開玩笑而已嘛,真沒幽默感。總之你也是專程來捉我的?」
「沒……錯。」事到如今,縱使否認他想必也不會信。
「好啊。你——」他手勁才鬆開一下下,西門鉞立刻示意錦衣衛,射出十餘支冷箭,逼得唐冀不得不騰出雙手以應敵。
十二少逮此機會,慌忙自地上爬起,躲至一旁的大樹幹後。
西門鉞則和他的部下蜂擁而上,有的持刀,有的擎劍,企圖以多擊寡,將唐冀捉起來。
「十五個打一個?這遊戲不好玩。」冷風驟掠,他人已翩然上了十二少躲藏的那株大樹梢上。
哼!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你偏往這兒擠。今兒若再讓你逃走,我就不姓江。十二少摸出預先準備好的一枚淬過迷魂藥的飛鏢。
「嗄!」唐冀霎時大吼一聲。
怎麼會?我飛鏢都還沒射出去呢。定睛一看,原來是西門鉞的部下不知為何,一個個先後倒僕在地上。
「姓唐的,是男子漢大丈夫就下來,和我一對一比劃,不要淨在那裡施暗器傷人。」西門鉞心慌於他袍袖輕揮即能傷人無形,故意拿話激他,要他下來以便看清楚他究竟用的是什麼暗器。
「喲!剛才你以多欺少就很英雄豪傑,現在打輸我了,又不齒我神勇過人?你這人真是沒格調。」
就是嘛,十二少竟下意識地跟著點頭。慢著,她和西門鉞才是一國的,怎麼糊里糊塗倒戈了?
「我是官差,你是犯人,犯人哪有資格要求什麼。下來廣西門鉞出身官宦之家,開口閉口一律官腔官調。
「官逼民反,你這個官差很不討人喜歡哦。」唐冀旋了個身,衣袂飄飄地躍回一塊大礁石上,兩手插腰,態度倨傲又侮慢。
西門鉞沒等他站穩,立刻提劍衝殺過去:「等我砍掉你的腦袋,看你還囂不囂張得起來。」
「且住。」唐冀不曉得從哪兒撿來一根木棍,猝不及防地頂向西門鉞的胸口,將他擋在兩步之遙的地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皇帝老爺似乎要的是活口,你砍了我的腦袋,回去怎麼交代?」
「哼!」西門鉞生氣地把樹枝砍成兩斷,「我只要宣稱你逆旨拒捕,是死是活就由我……呃,和江大人全權決定。」目光掃往樹幹後,疑惑江愁眠怎麼還躲著,不肯出來助一臂之力。
「天老爺,你還真不是普通惡劣。」唐冀氣不過,運足掌風將西門鉞震出十幾丈遠。
若不是華宜一再懇求他,千萬不要和錦衣衛結下樑子,他現在就一掌劈了這小白臉和這糟老頭。
「滾!滾出野鷹潭,滾出聶門縣!回去求你祖宗保佑不要再落到我手中,否則我篤定把你這張白臉畫成麻花。」
西門鉞驚魂未定地從亂石堆裡踉蹌爬起,手腳猶不自覺地顫抖著,但嘴上卻仍不認輸。
「你等著,我不會善罷甘休的,遲早我會將你關進大牢,讓你一輩子翻不了身。」臨走還不忘向江愁眠辭行,「江伯伯,很對不住,我……改天再來救你。」
「喂,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喂!」十二少口裡喊得驚慌,臉上卻竊竊地銜著一抹詭笑。
「走遠了,聽不見啦。」唐冀不疑有詐,洋洋自得地踱到她面前,抽出一柄小刀,嗜血地往嘴上舔了舔,「依你之見,我是該先吃你的肉,還是喝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