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官邸瀰漫著沉肅低迷的氛圍。
「可惡!」商輅霍地躍起,眼中烈火熾燃,面上殺氣騰騰,嚇得淑睛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輅兒,冷靜。」商嵩義道。「這事交給嵩巖山莊,你不要插手。」
「她是我的人。」任何妄想動板凳一根毫髮的都該碎屍萬段。
「還說呢,都是你趕她走,否則也不會遇上這種事。」老奶奶終於忍不住責備了商輅。
「老伴,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就少說幾句吧,救人要緊。」商嵩義命人到堂口調派了數十名高手,以便直搗山寨,對抗群賊。
「還是我替大哥去吧。」廊外施施然走進一名吊兒郎當的年輕人。
「棣兒,你幾時來的?」老奶奶高興地問,有他幫忙,要救出板凳可就輕鬆多了。
「來了好幾天了。」商棣向二老行禮致意後,轉頭盯著他老哥。「如何?」
「不必,我自己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他堂堂一名巡撫,群眾難道還怕了幾名毛賊?
「帶官差去圍剿嗎?」商棣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樣做很容易打草驚蛇,非但難以救出史姑娘,反而令她陷於險地。」
「你認識史板凳?」商輅似乎察覺了什麼。
「我...」他吞吞吐吐的,「幾天前見過一次。」
「咦?」商輅冷凝一笑,陡地透進室內,須臾換上一身黑色勁裝,走了出來。
「男子漢大夫,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當什麼官?」他撮口長哨一聲,後院立即奔出一匹赤鬃寶駒。
「說得好。」老奶奶一向就最反對他棄商從政,頂好是從今天起就把官辭了,乖乖回嵩巖山莊接掌家業,傳宗接代。
「老婆子,什麼節骨眼了,你還加油添醋。」商嵩義氣呼呼地白了 她一眼。
「本來就是--」驀地嘶鳴嘯嘯,商輅己策馬奔出宅院,僅剩一溜煙塵在園中久久不散。「輅兒,你要小心啊!」
「棣兒,你杵在這裡幹什麼?快跟上去幫忙呀。」
「是老哥說不必的嘛。」商棣老大不高興地撇著嘴。
「他說的客套話,笨!看你長這麼大,幾時見你聽話過,還不就是懶。也不想想他可是你大哥,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不要活了,你也休想安穩過日子,我告訴你。」
「好好,我這就去,只求你別再叨念了。」真受不了!
為求耳根清淨,商棣撥足就跑,連辭別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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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窩子綠林大盜全部黑色短打上衣的裝扮,個個虎視眈眈地瞅向雙手被縛,跌坐在地面上的板凳。
「考慮清楚沒有?」郎中口裡的大當家原來是個五十上下,一雙經年拈花惹草,慣戲雪月的賊眼,滿臉糾結雜亂絡腮鬍的大漢。「當了我的壓寨夫人,我保證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呸!」板凳大無畏地一口痰吐到他臉上。「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紀了,還好意思說這種卑鄙無恥的話。你羞也不羞!」
「混帳東西--你竟敢辱罵我們老大,看我不打爛你的嘴。」郎中趾高氣昂地衝過去,一把將板凳提了起來。
「拿開你這雙髒手。」板凳不等他出手,己一腳踹向他的下體。
「噯喲!」郎中撫著痛處,疼得五官揪成一團跌跪在地。「老大,她她她...踢我。」
「大膽的死丫頭,一給你點苦頭吃吃,你不知好歹。」土匪頭子勃然大怒,巨掌捏成外形,倏地朝板凳左臂抓去--
板凳身形疾閃,土匪頭子沒擒住她的肩膀,只撕開她一條袖子,露出鑲在上頭,如新月一般的美玉。
「呵!」那雪白的藕臂令賊子們眼睛為之一亮,尤其是那土匪頭子,竟大刺刺的望著它出神。
「看什麼看?再看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板凳雖然受制於人,但悍勁絲毫不減。
「你,你這臂上的玉是...是怎麼弄上去的?」土匪頭子的神情幡然一改,色心盡收,慈眉顫露。
「老娘高興怎麼弄就怎麼弄,關你屁事!」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哪來這麼多廢話!
「給老子住口!」土匪頭子說話的調調和板凳倒有幾分相似。「說不說?不說我就把你這條手臂砍了。」
好女不與瘋子鬥。板凳深吸一口氣,把怒火暫且壓下,再靜觀其變,看他究竟玩個啥子花樣。
「這是我娘生下我的時候就有的。」連她娘都不知道的事,她豈會知曉。
「你是你娘親生的?」他眼中居然蒙上一層落寞。
「廢話!」板凳覺得他煩死了。「你難道不是你娘親生的?」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沒有可能是你娘領養的,或撿到的?」
「你有病是不是?」生為鴇母之女已經有夠可憐兼倒霉的了,這王八蛋竟敢再作踐她。「全秀安鎮的人誰不知道史香君只生了我這麼一個--」
「史香君?那你爹是不是姓崔?」
「不是。」說到爹這個字就刺痛她仍屬幼小的心靈。
「她改嫁啦?」
「不是,我根本就沒爹。」這土匪老大確實病得不輕,一會兒說要逼她當壓寨夫人,一會兒又猛繞著她的身世打轉,難道土匪娶親也講究門當戶對?
「不對呀,十六年前史香君明明嫁給了一個姓崔的小子。」土匪老大喃喃地自言自語。
「你怎麼知道我的年紀和我娘的事?」板凳略聽她娘提過有個「狠心短命」的崔某某,對她作出極不人道的事,關於詳細情形則不得而知。
「因為我...」他面孔一下脹得紅紅的,眼睛依舊盯著板凳的臂膀若有所思。「如果我沒弄錯,你...應該是我的女兒。」
「你胡說!」簡直滑天下大稽,她再怎麼卑微也不可能是一個聲名狼籍的山賊的女兒。
「我知道你一時很難接受,但這是真的,我...不信我們可以去找你娘對質。」他戾氣完全消弭無蹤,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看得他手下那些嘍囉個個傻眼了。
「老大,我也覺得不太可能,因為...你和這丫頭的長相...實在是...差太多了嘛。」那郎中道。
「你他媽的給我閉上你的狗嘴。」照他的後腦勺就是一拳。轉頭又慈眉善目地望著板凳。「我給你講個故事。」
「我不要聽。」總之,她拒絕當個賊頭的女兒,不管他的理由有多充分。
「丫頭。」
「不要叫我!」板凳氣得大吼。「我寧可去死,也不要你這種父親。」
土匪頭子待要再作解釋,忽地一滴血自額前垂落。他駭然抬頭上望,是他的手下,那血淋淋的身軀高掛在屋樑上,嘴巴微張,如未完成的驚呼。
他什麼時候遇害,幾時被放到那上頭去的?屋裡數十個人,沒有一個人知曉。
「誰?有種就給老子出來。」他話聲甫落,一柄青光閃閃的長劍淬然架上他的脖子。
這一下太快了,快昨連三、四十雙眼睛全沒留意他是怎麼走進屋子,又是如何制住他們老大?
這男人身量十分偉岸,那襲黑色夜行衣將他清俊的眉宇襯托出扦格難容,卻恁地懾人魂魄的肅殺氣息。
土匪老大嚇得面呈土灰,他和徒子徒孫們也個個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輅郎!」板凳大喜過望,沒想到第一個趕來救她的竟會是他。
「叫得那麼親熱,難不成他是你的男人?」土匪老大的語氣有著濃重的醋意。
「他和我有什麼關係你管不著。」板凳機靈地躲到商輅背後,偷偷地對那老賊作鬼臉。
「你是我的女兒,我當然管得著你。」他臉不紅氣不喘,再三且嚴明地聲明他的身份。
「哪個倒運背時的賊煞星,敢強認我的女兒當女兒?」狂風一陣,板凳她娘史香君也到了。
她捨棄在怡春院常穿的綾綢緞,一身素色武打行當,猶如濟弱扶貧的江湖俠女。
「千掌魔手毒蜘蛛?」群賊見了也登時雞貓子鬼叫一通。
「娘,原來你是--」板凳記得那怪個怪人也曾提起過那一長串集恐怖和毒辣於一身的渾號。
「原來你就是整得平江鎮崔家上下雞犬不寧的史婆娘。」土匪老大不驚反喜。
「沒錯,你姑奶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史香君是也。」她何止把崔家整得雞犬不寧,連那窩囊的表妹都被她「發配」到山腳下誦經念佛以贖前愆。「你這瞎了狗眼的王八羔子,膽敢挾持我的女兒,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煩?」史大娘狠戾地瞪著土匪老大,立刻調整目光對準親蔫地扶起板凳的商輅。「你--」
「恩人。」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土匪老大居然朝史大娘單膝跪落。
「幹什麼,想求我饒你不死?」孬種!她這輩子最瞧不起敢做不敢當的男人。
「不,我是要謝謝人扶養我女兒長大成人。」
「你敢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撕爛你這張臭嘴。」史大娘充滿危機意識地從商輅身旁把板凳搶回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