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江鎮的崔家這天熱鬧極了,街坊鄰里全跪來看新娘子拜「貞樓」。崔家的貞樓
是遠近馳名的,它不僅訴說著崔家歷四代以來的忠義、貞節和孝廉,更是無數血淚化
成的一種無上的榮耀。
「快快快,晚了可就看不到了。」這些長日寂寥,無所事事的老百姓們,總是希
冀有些婚喪喜慶,可以活絡他們的筋骨,刺激他們的腦袋瓜子,以便茶餘飯後培養感情。
崔家十幾年專辦喪事不辦喜事,因此貞樓越蓋越高,名氣越大。今兒個這場婚宴
可是轟動到了全民參與的地步,豈可錯過。
「請新娘子下轎!」
進入高潮戲碼了,四週一片鼓噪,人聲鼎沸。
「再拜!一叩首!再叩首....」
新娘子史香君蒙著喜帕,拜得頭昏腦漲,好不容易終於完成艱巨的任務,坐回轎
子內--
「哇!哇!」
那是什麼聲音?轎子時怎會有嬰兒的啼哭聲?
史香君和眾人一樣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望著不知何時躺進花轎裡的小娃兒。
「怎麼了?」新郎倌崔家豪倉皇地掀起轎簾問。
「我..我也不知道。」史香君伸手想去抱那嬰兒,又覺不妥,正沒頭緒時,崔
家的九叔公突然朗聲道:「莫非是你不守婦道,未嫁入咱們崔家已做了苟且之事?」
「不,我沒有,我只是....」史香君真是百口莫辯。
「要是沒有,這小孩又作何解釋?」
「我不知道,這孩子不是我的,不相信你們可以去查。」老天,她還是個處子呢,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冤枉她?
「這種敗壞門風的事,怎麼去查?要是傳了出去,咱們崔家還要不要做人?」崔
九叔不知吃了什麼藥,竟一口咬定嬰兒是她的。
「但這孩子明明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怎會在轎子裡?剛剛誰靠近過花轎沒?」
這節骨眼誰敢來承認?
史香君見沒人肯站出來為她說句公道話,忿忿地扯下喜帕,衝到崔家衣豪的面前
,抓著他的袖擺問:「你說,你也認為我是那種女人嗎?」
眼下只有他能替她解圍了,如果連他都相信此等既無根據,又荒唐透頂的事,那
她還能辯駁什麼?
「新娘子好漂亮啊!」圍觀的群眾紛紛竊竊私語。
「我....」崔家豪一向以母命是從,這會兒要他拿主意,他自然舉棋難定。
「我們崔家以貞節傳世,這是歷代傳承的美德,你--」
「不要說那麼多廢話,你只要告訴我,你到底信是不信?」她大聲地問。
「我....這嬰兒這麼小,若是沒人抱著她,她怎麼上得了花轎?而這轎子除
你之外,就沒旁人碰過--」
「夠了!」她不是笨蛋,聽到這裡就全懂了。「你這孬種,蠢豬!」
「好個潑婦,就知道你不是個好女人。」群眾中忽然冒出個濃妝艷抹的女子。
「你又是誰?」情況已經夠糟的了,她還來攪和,莫非別有居心?
「她是我表妹,九叔的外甥女。」崔家豪被史香君罵得面紅耳赤,本來不想回答
她的。
「這兒關你屁事,滾遠點!」須知她可是出了名的凶婆娘,人不惹她她不惹人,
要是有人敢欺到她頭上來,她也絕不退縮示弱。
「嘎!表哥,你看,我沒說錯吧,這種女人真的很沒教養,娶了她回去,你還會
有好日子過嗎?」她不眾目睽睽,居然大刺刺地挽著崔公子的手。
「你給我住口!」史香君火死了。
「你也是。」堂堂一個大男人豈可讓未進門的新娘子吼來吼去。「自己做...
做了...」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口。
「做了什麼?」
「做了...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崔家豪鼓足了勇氣說出來,慌忙低下頭,嚇
得不敢看史香君的臉。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這是從何說起?
「好,好,好,這話是你說的,我...』盛怒之下,她一把抱起女嬰,道:」
我史香出君今日當著各位的面對天立誓,假使我確曾不守婦道,願遭五雷轟頂,否則.
..此辱不雪,我永不為人!」她怒焰沖天地摘下鳳冠,擲予崔家豪。「回去娶你的
表妹吧,不過你最好日夜燒香請神明讓我壽短命薄,不然我遲早會回來整得你崔家上
下雞犬不寧!」
朗朗烈日下,她手抱著嬰兒,挺胸闊步地走出崔家引以為傲的貞樓。走不了幾步,
慨然回頭,脫下手腕上的玉鐲子,遞予轎夫。「送我一程。」
『呃...好的。」新娘坐回頭轎,這還是頭一回,轎夫們儘管驚奇,看在那只
貴重的玉鐲子分上,仍是欣然應允。「回梅龍鎮嗎?」
「不,」事已至此,她尚有何顏面回來?「到秀安鎮。」表哥有什麼稀罕?她也
有表哥,只不知她這表哥願不願收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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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縣秀安鎮衙門內。
「啪!」縣太爺手中的驚堂板用力一擊。「史板凳雖說屢犯不改,惡性重大,但
本府仍秉持愛民為民的原則,從輕量刑...」
跪在堂案下方的史板凳聽這些自吹自擂,言不及義的話,聽得快打瞌睡,要不是
趙大叔在一旁扯他衣袖,他鐵定連鼾聲都冒出來。
「退堂!」
唉,終於廢話完了。
史板凳立即一躍而起,拍拍跪得快發麻的膝蓋,隨趙大叔步出縣衙大門。
「你這回闖了什麼禍?吵架?鬥毆、鬧場子?還是扒了賭客、嫖客的銀子?」趙
大叔問。他是秀安鎮知名的老訟師,最是懂得如何行賄貪官,打通關節,將大事化小、
小事化無。
「那烏龜王八蛋沒告訴你?」
「他只知道急著拿錢,哪有時間告訴我什麼?」趙大叔朝他伸了伸手指頭。
「這麼多?上次才二十五兩,這次就漲到五十兩啦?真是吃人不吐骨頭。」
「還說呢,你要是肯乖乖找個正當活兒干,不要成天惹是生非,你娘不就可以省
下大筆贖金?或許留著將來給你娶老婆。」
「免啦,我娘說過,我倒運背時,命又太硬,這輩子注定討不到老婆。」
「就算不娶老婆,你也犯不著把衙門地牢當自家廚房一樣,三天兩頭就來報到。
」這些話他不知苦口婆心勸了多少回。
「謝謝你的好意,我答應你一定盡量想辦法改。」
兩人不覺來到大街上,史板凳一看到人群,立即心猿意馬起來。
「呃...趙大叔--」
「不行。」他還沒開口,趙大叔便已經猜著他打的什麼主意。「你娘交代過,這
日說什麼都不准再借錢給你。」哼,前一刻才說要改,下一刻就原形畢露,標準的壞
胚子!趙大叔嘴裡雖不說,心裡對他已相當反感。
「真不借?」
「不借。」
史板凳認真地瞪著趙大叔的臉,過了好一會兒,見他好像、似乎、可能、真的不
是在開玩笑,不禁雙肩一垮。
「好嘛,不借拉倒,我到處逛逛走走總可以了吧?」反正他哥兒們多的是,此處
不借錢,自有借我錢處。
「這也不行。你娘交代了,必須將你直接送回「怡春院」,我才能拿到酬勞。」
「哪有這回事?我偏不回去。」又不准扒竊偷拐嫖客的錢,又不許和春花、秋月、
夏荷她們虛情假意打情罵俏,回去幹麼?無聊死了。
「那你就別怪我用強的嘍。」趙大叔袍袖一揮,登時冒出兩名大漢,虎虎生風地
衝著他走過來。
「唉呀,不要呀,我好怕!」史板凳嘴巴驚恐萬分地大聲嚷嚷,身子卻動也不動,
猶似等著人家來抓他。
兩大漢幾乎不廢吹灰之力,就一人一支胳膊把他架了起來。
誰知史板凳突然尖撥著嗓門叫:「搶劫呀,大家快來捉盜匪啊!」
趙大叔和兩大漢被他這麼一嚷,反倒傻了眼,呆愣在那兒。他則乘機掙脫箝制,
繼之雙腿一蹬,轉眼己躍上攤檔的屋樑上。
「趙叔,你這就叫「強」啊?未免把我瞧得太扁了。」
「你...還不快給我下來!」趙叔氣得猛跳腳。
「等我先去摸兩再說,謝謝你這一百兩銀子,我今兒個要是手風順,改天保證加倍
奉還,有空再聯絡啦!」
」喂,你等等,你--」臭小子,居然就這樣跑了。趙叔慌忙伸手入懷一陣摸索。
「混帳,他竟連我也扒了?」
「我們的荷包也被他摸走了。」兩名大漢亦同遭池魚之殃,下氣呼呼地跺腳。
「可惡,我去找他娘要去。」趙大叔邊吹鬍子瞪眼睛,邊器破口大罵,一路啐往
怡春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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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巖山莊」寺大廳上,坐著二十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依著年紀大小順
序列於會議桌兩旁,人人臉上的神色均是憂喜參半。
莫非這威震大江南北,財勢顯赫的商氏家族也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能坐在這豪華氣派而威嚴的議事廳的人,若非在江湖上己立下萬兒的分堂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