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的所有船隻彷彿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用足以令人膛舌的速度向湖心接近。
並且包圍。
在捕魚嗎?
向彎月是這麼想。
如果不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向彎月還是這麼想。
就在她無趣地看見原本聚攏在湖心的船隻沒多久又向四面八方散開時,一陣細微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注意。
那是什麼?
在湖面下的那是什麼?
向彎月短劍在握,又戒備又好奇地盯著湖面下一團向她這邊游近的黑色影子。
微風,吹過。水波,蕩漾。
突然——
一團物體伴隨著稀哩嘩啦的水聲衝破湖面。
就在湖面有所動靜前,向彎月已經早跳開一步。
又驚又緊張地盯著突然冒出水的東西,她立刻看出來了。
是一顆頭顱。
是一顆人的頭顱。
那顆頭顱上長著不難看的五官。
向彎月卻是先注意到那兩撇鬍子。
向彎月卻是先注意到那兩撇討人厭的鬍子。
「你……」她認出來了。
是他。
從湖裡冒出來的是個男人。是個有些狼狽的男人。
從湖裡冒出來的狼狽男人立刻發現自己正面對一個美麗的驚奇。
是她。
他對她笑笑。
「小姐,發生了什……小心!」
所有事情同時發生。
被向彎月的低呼聲驚來的傅遙,立刻遇上一道迎面而來的影子。
傅遙心一驚,身形卻已經迅速躍到向彎月前面,長劍出鞘。
「你們都是這麼對待落難人嗎?」
說話的正是站在他們前方的男人。
男人,簡直像是剛從湖裡跳上來似的濕淋狼狽。
沒錯。男人正是剛從湖裡跳上來。
不過男人即使剛從湖裡跳上來,一身狼狽,他的神態依然從容不迫。一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男人對表情各異的兩人輕鬆地笑笑。
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湖水,傅遙將戒備的視線盯在他帶笑的臉上。
「朋友,報上名來,」
男人不是普通人。
傅遙看得出來這白衣男人不是普通人。
可是他卻看不出來這白衣男人是正是邪。
因為白衣男人全身上下流洩出來的氣息亦正亦邪。
不能輕忽這男人。
傅遙也不敢輕忽這男人。
這男人。
這個前兩天捉賊時遇上的男人。
向彎月永遠也忘不了這張臉。
「我們見過。」
「咦?」傅遙迅速回頭驚疑地看了她一眼。
向彎月亮晶晶的大眼直盯著望著她笑的男人。
「你一定還記得我。」
「記得。這麼美麗的小姑娘,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他的記性一向很好。
關於美人,他的記性一向很好。
更何況眼前的小美人生動鮮明得讓人想忘記也難。
沒想到會這麼快再見到她。
他知道會再見到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你現在看起來像∼只落水狗。」
向彎月的嘴角在笑,笑得幸災樂禍。
男人也在笑,笑得意外溫和。
「還好。至少我不是一隻討人厭的落水狗。」
向彎月的視線突地跳向他身後。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發生什麼事。
「那些人該不會是要找你的?」
船。
大大小小的船。
十數艘大大小小的船不知何時竟全往同一個地點聚攏。
地點,就在這一岸。就在向彎月他們所在的這一岸。
船,迅速往這裡劃近。
彷彿發現了追捕的目標,船迅速往這裡劃近。
向彎月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船上的人。
船上的人,或壯或少、或男或女,他們共同的特徵是,一致漁人打扮。他們當然不是漁人。
笨蛋也看得出來這些搭箭提刀、面色不善的人不是漁人。
「小姑娘真聰明。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吃糖…
男人對向彎月和傅遙瀟灑笑笑,在那些麻煩即將接近前縱身就走。
「哼!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當小孩子哄!」
氣呼呼的語氣出自向彎月之口。氣呼呼的聲音隨在男人身後。
男人很快地發現,他暫時別想走了。
因為他的袖子被人扯住。因為他的去路被人圍住。
才一剎間,大大小小的船舟已經陸續靠岸。
才一剎間,男人。連同向彎月、傅遙已經遭遇攻擊。
攻擊,正是來哪一群漁人打扮的人。
而攻擊的主要目標是那男人。
男人的身手非凡。
即使手邊被迫帶個包袱,男人的身手依然非凡。
「喂!小姑娘,你要不要命?」
向彎月仍捉住他的袖子。
即使無端捲入了攻擊,向彎月仍捉住他的袖子。
她的短劍俐落地格開一道射來的快箭。
「要命。我想要你的命。」
她真的想要他的命。
被他當無知的娃兒耍,她真的想要他的命。
「你要我的命,我可不能讓你先送了命……」
男人突地一翻手,借她的劍準確地擋掉揮向她的一刀。
傅遙一邊忙著擊退莫名其妙的對手,一邊對那男人揚聲喊:
「喂!這些麻煩是不是你惹來的?」
既然她和那男人認識,他就理所當然當那男人是她朋友了。雖然他還不知道那男人又是什麼時候蹦出來的,不過現在沒時間追問了。
這些人身手凌厲。
傅遙已經看出來了。
不過他應付得了。
他應付得了,是因為這些人攻擊的主力集中向那男人。
而向彎月正與他一處。
傅遙奮力地要殺進重圍接近她。
「啊!啊!向姑娘、傅兄弟……喂喂!你們別打了……」
此時,一陣震天的驚呼聲響起。
是文聖賢。是被打鬥聲驚醒而從馬車裡爬下來的文聖賢。
他的勸架一點阻嚇力也沒有。
「你的朋友快有麻煩了。」男人突然對向彎月輕歎。
向彎月趁隙∼轉頭就看見一個掉頭鼠目的矮漢正舉刀跳向文聖賢。
那個不知死活的笨蛋。
乾脆讓那個不知死活的笨蛋被亂刀砍死算了。
向彎月的行動總是比思緒快一步。
不過,這回卻有人比她的行動更快。
就在她察覺手上一空時,她只來得及看見一道影子由她眼前疾射而出。接著,她驚愕地發現∼個怪異的景象。
那個矮漢,那個要攻擊文聖賢的矮漢突然倒下。
下一剎,她終於看見了原因。
原因是,他背上插著的一柄短劍。
她當然認得那柄短劍。她當然認得那柄原本在自己手中的短劍。
是他。救了那書獃子的人是他。
向彎月還沒從油然升起的佩服中驚醒過來,就猛然察覺自己腰際一緊。
「看來要解決麻煩,只有一個方法了……」
男人的聲音帶笑。男人的聲音帶著輕微苦笑。
「你要做什麼?放開……放開本姑娘……」
一陣惱怒的嬌斥聲乍地迸響,並且迅速在飄遠。
而轉身看到那一幕的傅遙更是嚇得起身直追。
向彎月走了。
向彎月竟被那男人挾持走了。
兩方人馬的目標立時調整一致。
傅遙和那群刺客一致向兩人的方向快追。
「絕不能再讓他逃了!」
「喂!放開她……」
湖畔。
冷清。
一時之間,湖畔變得冷清。
有好一會兒後,一個從剛才就被嚇呆在地上的人影終於回過魂來。
「咦?怎麼……怎麼人都不見了?我是不是在作夢?」
風吹送涼。
舒服。
伏在樹上的人影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可惡!又不是我的麻煩,為什麼我要躲在這裡?」「是我的麻煩。」
懶洋洋的語調,含著不知今多少女子如癡如醉的性感鼻音。
懶洋洋的語調,出自立於樹下的男人之口。
男人,不特別英俊,卻有種令人轉不開眼的奇異魅力。
男人正仰起頭,氣沉神定地望向樹上那一抹紅影。
「不過你剛才一直拉著我不放,難道不是要幫我解決麻煩?」
樹上傳來嬌哼聲。「哼!誰幫你?如果我不拉住你,我怎麼要你的命?」
男人不由又伸手撫弄著自己那兩撇鬍子。「看來我好像是不小心得罪了小姑娘……」
頂上枝葉一下輕微晃動。驀地,一抹紅影從樹上靈巧地落下。少女。紅衣少女。粉裝玉似的紅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男人的眼前。即使足足比人矮了個頭,紅衣少女凌人的盛氣也絕不輸給男人。
「你是得罪我了。」紅衣少女向彎月對他抬起下巴,大眼熠熠如燒著火焰。
「第一、我討厭你。第二、我討厭被人當小孩子哄。第三、我討厭被人莫名其妙控制行動。不過……」
「不過?不過什麼?」男人只想笑。
被人嫌棄,尤其是被女人這麼嫌棄,這可是他生平第一遭。
他只想笑。而且他真的笑了。
男人玩味地笑看著眼前神氣活現的少女。
「不過……」向彎月一轉眸,突然對他揚了揚唇角。「你的武功真的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
「你是在讚美我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
果然坦率得可愛。
男人發現自己真找到寶了。
「看來要讓你扭轉對我的壞印象,我可得回去加把勁,努力地再多練練武功了。」他的笑容不減。
怎麼覺得他沒那麼討厭了?
向彎月直瞠著他,此刻突然覺得他的鬍子似乎沒那麼礙眼、他的笑容也似乎沒那麼刺眼。
「你為什麼被那些人追殺?你是誰?」
她終於對他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