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應該在家中相夫教子,盡身為女性的本分,而非在光天化日之下,衣衫不整地在男人面前招搖。」周梵天粗聲說道。
「女性的本分?什麼是女性的本分?你倒是說說看啊!燒菜?洗衣?生孩子?省省吧!我可不愛那一套,這麼熱的天,游游水不挺好的嗎?」馮櫻兒說完,再度縱身入水。
忽然,一道尖銳無比的閃電劃破藍空,雷聲隨之轟隆作響,烏雲迅速聚集,快得讓人來不及準備。
「別游了,快下雨了。」他聞到夏末午後特有的濕氣。「河水會漲。」
「一點雨算什麼,游水這事我最行了。河水要漲就讓它漲吧!漲愈多,我愈盡興。」馮櫻兒將手優美地在空中劃了個半圓,反身又進入水中。
周梵天還沒有機會阻止,豆大的雨滴已僻哩啪啦落下,打在身上的感覺有如針刺。他抬頭向陰暗的天空望去,烏雲近得好似乎一往上伸就能碰觸到,看來這是一場大得不能再大的雨。
「快點回來,河水愈來愈急了。」他再次大喊。
但馮櫻兒似乎沒聽見,反而游得更遠了。
滂淪大雨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根本看不清楚馮櫻兒在哪裡。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一旦河水漲得太快,馮櫻兒根本游不回來,萬一又遇上山洪暴發,那她穩死路一條。
周梵天幾乎不經考慮,縱身一跳,開始向她的方向游去。隱約中,他彷彿聽到有人在喊救命,是她嗎?順著河水,他游得更賣力了。
周梵天的預感成真,山洪似猛獸般狂奔而下,滾滾激流擊著河邊一顆頗為巨大的岩石如花因而飛散四射。
他考慮著要不要回頭,卻聽見她說:「求……求你……」
猛地轉身,他接觸到的是淚水盈盈、神情悲傷的馮櫻兒,而先前那個令人厭惡的女人早已消失無蹤。
「求求你不要走。」她害怕地低喊。
周梵天命令自己不要心軟,誰知道這是不是把戲之一,萬一他錯認為她真需要關心,豈不成了笑柄。不,他絕不!但,他的腳像有自己意志般,開始移向馮櫻兒。
未等他走近,馮櫻兒倏地撲進他懷裡,淚珠滾滾而下,滴落在他寬闊的肩上。微溫的淚水燒灼他的神經,那是怎樣的感覺,他實在分辨不出。
疼惜?
愛憐?
他如何能在面對鄔麗君的背叛之後,仍然對其他女人有所動搖。不,他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女人,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能力去愛、去恨,這對他或是馮櫻兒不公平。貼在胸膛上的溫熱的臉孔提醒了他,突兀地,近乎粗魯地推開馮櫻兒,他沉聲說:「我不會走,至少雨停之前不會。」
馮櫻兒難堪地低下頭,默默不發一言,而吸泣已成硬咽。怎麼攀到人家身上去了,你知不知道羞恥啊炯況人家衣服穿得那樣少,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你還死皮賴臉要人家抱,真是羞死人了……不過,倚著他的感覺倒是不錯。你有理由害怕的,想想以前那段回憶,恐懼當然是在所難免。她抽抽鼻子,順從地退回原角落,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安靜坐著,雙手抱腿、眼神無辜。
周梵天花了一小段時間才將滿腔洶湧翻騰的情緒平復,剛硬外表重新癒合,他的神情仍然冰冷。
沉默在柴堆火光中跳動,熱度慢慢擴散開來,洞外的雨卻依舊大肆傾落。
他找了另一個乾爽的地面仰臥下來,光裸的胸膛映著晃動火焰,顯得虛幻而不真實,起伏的心跳也沉緩清晰。
馮櫻幾百般無聊地扭著手指,心事層層疊疊。眼前這男人已不再如想像中只是冷酷無情,在他懷中,她感覺到他部分偽裝破裂,露出少許真實的情感——迷惑。不確定;這樣的男人,玉雯肯定不愛。馮櫻兒這樣想著。
「你知道你有個從小就訂了親的妻子嗎?」她決定先發制人,反正這雨一時之間也停不了,於脆用此刻把一切搞清楚。
「你在說什麼?」周梵天沒有預期的震驚,倒是一臉疑問。
「有點像指腹為婚啦,不過你那時候已經很大了,對方姑娘才只是個奶娃兒。」馮櫻兒忍不住開始想像十多歲的周梵天抱著仍在雄褓中的陳玉雯,兩人一起拜堂的模樣。
周梵天無言,以表示不懂。
「哎喲!你分明豬腦,我講得這麼清楚,你居然不能瞭解。」馮櫻兒的暴躁向來有名。
他突然側身,臉朝洞外。這女人若不是因剛才恐懼而變得神經兮兮,那八成是太無聊了。
「喂!你別轉身呀!」馮櫻兒起立到他身旁,蹲下,對著他吼。「我再說一次好了,我家小姐在很小的時候,很得你父母的緣,由於你父親感歎沒有個女兒,便決定讓你與她成親,如此他也算有別一種形式的女兒了。」馮櫻兒低歎,望向他。「你不知道嗎?」
「你從哪聽到這消息?」周梵天質問。
「就跟你說你那個新娘應該是我家小姐,你豬腦呀!消息當然是從我家老爺那獲得的羅!」
她曾經說過她是城東陳家的丫鬟。在他記憶中,在這城內的確有父親的世交,不過那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一場無名大火燒燬了周家一切,父母雙亡的他負傷逃出來後,被一名老翁所救,從此離開了他生長了十多年的地方。
老翁膝下無子,為了報救命之思,他認了老翁做義父。儘管老翁家財萬貫,他完全沒有得到一分一毫的意思,他唯一想做的,就只有報恩一事。
前些年,老翁死了,留給他不少產業,再加上他自己努力闖蕩的結果,雖稱不上富甲天下,倒還算南方巨富。
在偶然機會下,他搬回這個城,否則他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還有個自小就訂了親的妻子。
「你家老爺是——」
「陳更生,我家小姐陳玉雯。可是我認為你配不上她,況且就目前情勢來看,我家老爺如果沒糊塗,也不會把小姐嫁給你。」馮櫻兒老實說出內心的想法。
「此話怎講?」周梵天發現自己摔入的謎團愈來愈大,莫非其中另有蹊蹺。
「你已經有了正室,而且女兒又這麼大,難不成要我家小姐做二房?搞清楚!我家小姐可是金枝玉葉、富貴之軀,怎麼可能委屈她做側室?再說,你一點也不溫柔,又痛恨女人,簡直把女人當禍害,小姐嫁給你,豈不悲慘!」她說得頭頭是道。
「我厭惡女人?」他將右手擱在額頭上,哺哺自語。「假使我厭惡女人,為何又會娶了她?」
是娶了他現在的妻子嗎?大概是吧!
「你為什麼會娶她,我是不懂啦!不過,我希望你不要答應再娶我家小姐。」馮櫻兒義正辭嚴。
「世伯不會允許我和他的愛女成親的。」
「會,就是會呀!」
「放心,我也不可能娶她。」周梵天斬釘截鐵。
「真的?」她雙眸中出現紅色光芒,難得上揚的嘴唇變成一道美麗的弧形。
周梵天閉上眼不再開口,但從他的表情看來,馮櫻兒明白自己已獲得他的保證。她乾脆端坐在他身旁,仔細觀察他。
老實說,她生到這般年紀,可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長得像周梵天這般剛硬——不單是個性如此,體格也一樣。
她專心地看著他的胸膛上的紋路,發現那不是普通線條,而是像被火灼燒過的痕跡。她迷惑極了,禁不住滿心誘惑伸手向那一片平坦摸去——
「你做什麼?』凋梵天倏地坐直,狠狠地吼了一聲。
「哇!你叫得這麼大聲,準備殺人啊?我被你嚇死了。」馮櫻兒跌坐於地,一臉的「你要死啦」!
「好好管住你的手,別胡亂摸。」
「摸?你少臭美了,憑你,姑娘我還得考慮考慮呢!」她頭一甩,擺明了不屑。
周梵天竭力克制住怒氣,不跟她一般見識,否則她早就被他抓來把臀部打爛了;刁蠻如她,真該大肆修理一頓。他通常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這女孩總有法子激怒他,他實在頗為困擾。
「你的胸膛怎麼了?」馮櫻兒故作淡漠。
「沒你的事。」他比她更冷淡。
「喲……你以為我愛管呀!我只不過是看你可憐,才勉強問你,看你一副狐狸被踩了尾巴的模樣。既然你那麼不識好歹,就留在這洞裡腐爛吧!」洞外雨已停歇,只剩洞口仍有殘留的水滴。
馮櫻兒不顧此刻星光正緩緩顯現,大踏步便要回家,她膽子大得很,根本不怕在夜間進城。
找到了放在芒草堆中的衣服,唉!濕答答的,不過終究要穿。勉強套上外衣,鞋倒是可以倖免,就拎著吧!想到臨走之前,還大罵了那冷血烏龜一頓,她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遠遠看見城門就在眼前,她加快腳步。
天啊!城門關了。
馮櫻兒快暈倒了,她一直以為時辰還早,沒想到已經這麼晚了。抬頭仰望夜空,哦!星星都出來啦!沒地方去該如何?她倚向城門,慢慢順著門板向下滑,蹲坐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