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現在,她和東衡遙坐在馬車裡。
黑色馬車向前奔馳,身後絕塵。
寬敞舒適的車廂內,氣氛有些不輕鬆。
一隻盛滿金黃液體的玉杯緩緩移到了她唇邊。
「我突然想知道,神仙喝了酒會發生什麼事?」東衡遙含著深沉的笑。
「你是想知道,我能不能被灌醉嗎?馬上瞧出他的惡劣心思,她接下了杯子。
笑意轉淡,他俯近她,伸出手輕拈起一繒落在她身前的青絲秀髮。他將之湊近了鼻端前,深深吸嗅進屬於她的香氣。
沒阻止他這彷彿包含某種神秘儀式的親呢舉動,她的心思乍起雲湧……
根據老傢伙的說法,她這症狀就跟凡間一種病徵沒兩樣:
戀愛。
哈!戀愛?她愛上一個凡間男人了!
花神跟凡人?!太好了!她瘋了!
那該死的老傢伙竟然還恭喜她哩!
雖然她們花界沒一堆多如牛毛、煩如龜毛的規矩:諸如跟凡人劃清界限、不准插手管凡間事、不准人神相戀啦……而她這荷花神哪!雖則花界沒這些定律,她自己倒是一向就不愛管閒事,更自動自發與凡人保持距離……所以也不用跟她提她會與凡人產生啥糾纏的事啦!可是……沒想到她二十年前一時好心大發,哄了一哄小娃兒,二十年後沒跟這變成大男人的小娃兒保持距離的結果,一路莫名發展下來至今,現在就連對一個凡人心動這檔事也沒錯過……
嗟!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任務,只不過要一個凡人放棄討厭花的念頭行為,改過向善嘛!竟然任務還沒完成,她就榮登上被老傢伙恭喜的寶座了——而它老人家那一聲賊賊的恭喜還不是因為她已經完成任務,奪得了下一個一百年的月令花神之魁,卻是為了她是這一班花神裡,第一個傳回為凡人動心的冠軍!
而為凡人動心也意謂著某些不可避免的情況的發生,例如:她最近在他身上施的法術失靈啦、她在他四周漸漸隱藏不住身啦……
不過還好!這些意外狀況都只限於她對東衡遙。
「就算你是花神……」東衡遙將她的青絲纏繞指間,凝視她的秋水橫渡,意味深長地:「我也不希望你是個守規矩的花神。
你是嗎?」
「那就要看是守什麼規矩了……」詭笑,她舉杯輕吮了一口酒,眉頭皺也沒皺。「你還想知道哪一樣?」
就著她的手,他將杯中剩餘的酒一口飲盡,接著取下她手中的杯,丟開。
「我還想知道……」東衡遙放開她,暫不急於掠進,不過他的眼神卻逐漸灼熱鋒利。「關於所有的你。」
喝!好個貪心的男人!
沒避開他充滿掠奪的氣息和眼,她靈眸一轉。
「聽來我似乎很吃虧……」她巧笑情兮:「何不乾脆這樣,我回答你一個問題,你也回答一個我的。」這招叫精打細算,可不叫狡詐喔!
「看來神仙也並不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挑眉,東衡遙很聰明地領悟。
水荷承認。「沒錯!就算是神仙也會有做不到的事。」
「例如?」他微斂眸,掩去其中的詭譎光焰。
「例如該要死的人,神仙也救不了;例如不能擅自干涉、改變凡人的命運……」眉心燦光流轉,她向他伸出手。就在他的目光下,她的掌心幻出了一朵淺漾金華的荷花。「我已經回答你一個問題了,該你回答我的——我只想問你,你願不願意幫我完成任務?」這不就是她接近這男人的目的嗎?
再一次親眼見到她施展凡人無法施展出的幻術,東衡遙淡淡牽動了唇角。他懶散似地向後,舒適地半倚著身背的軟靠。
「如果我拒絕呢?」他惡意地。
「你不怕我又在你身上弄什麼手腳?」他的回答是意料中事,總之他一向不會讓她太如意、太好過就是了。
東衡遙露出潔白的牙,宛如一隻絕對狡猾的狐狸:「如果你能在我身上弄什麼把戲,你早可以完成任務,你也不會求我了,不是嗎?我的荷花神!」在這場人仙對決中,他也並不是完全的輸家。
她一向沒低估他的腦筋,卻沒想到他倒聰明至此。
呵!他說得沒錯!她雖然可以在他身上施法使他喜歡花,不過那卻也只是一時的假象,而她要的必須是真心……
纖指一轉,手中的金荷自她手心凌空緩飄向東衡遙。
「你不是說過,求你要有代價,而你的代價是要我……」瑩燦光華的荷花停在他的眼前,她對他如俏似媚地展顏一笑。「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荷花神,那麼你要我,就代表你非得喜歡這花不可,現在你還可以考慮你要不要我?」
東衡遙俊顏漸漸染上一層弔詭神色。他抬手,將半空的金荷兜到掌心。「會讓你這花神接近我這凡人是為了任務,看來你掛念的,也只有這件事……」掌心的花雖然只有形沒有體,卻仍盈繞出如它主人一樣的清香。他的嘴角半勾起一抹深幽的笑意。「我想知道,若你不能完成任務,你會怎麼辦?」
「你想知道?」她笑瞇著眼。「除非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能認出我的?」
「告訴你,好讓你能繼續在我眼前玩捉迷藏?」東衡遙眼皮子撩也沒撩一下。
這男人果真不做虧本生意。不過就算他不說,她也大概明白。她會在他四周隱藏不住身,一定跟她對他的動心脫離不了關係……
她歎氣了。「當神若不能在凡人面前隨心所欲,那還有啥樂趣可言……」啼啼咕咕著。
募地,原本慵懶斜倚在軟靠上的東衡遙一變為銳豹般在剎間坐起身、傾向她。而同時,在他手掌上的幻荷也倏地消失。他一指抬起她柔細的下巴:
「你要樂趣?行!我們就來玩個有趣的遊戲——」他毫不隱藏他的不懷好意。「以一個月為期,一個月之內你不能離開我身邊、不能在我身上施術,如果你可以改變我,你自然就贏得了你的任務;相反的,如果一個月到了你還不能讓我放棄討厭花,你就必須永遠地屬於我!」
好狂、好大的口氣!要她荷花神永遠屬於他——屬於一個凡間男人?
不過……有趣!真的很有趣!
清靈的眸子一轉,她對他笑燦朝陽。「你是說,只要我待在你身邊、不對你施法術,其它任何方法你都不管嗎?好!我跟你賭了!就從現在開始。」她爽快乾脆地答應了。
想想看,她花神會輸給一個凡人嗎?當然不!
熾眸對上她的笑顏,東衡遙早藏計於胸。
「就從……現在開始!」幽魁的輕喃帶著詭笑。突然,他低首,以唇緘封她的唇……
第八章
天晴。懶洋洋的午後。
枝柳隨風輕拂過水面,就如同這一雙玉白的纖足……
就在岸邊一株低低橫生出地面的柳樹幹上,一個白衣俏麗的少女正悠然地坐著,而她早褪了鞋襪束縛的雙足,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撩弄著下方清涼的池水。
池中,一片翠擁紅粕,風來送荷香。似乎,也送來一種在凡人耳中引不起共鳴的低絮音律——
「主人,那個東衡遙實在太可惡了,每次看到我們不是要人除掉我們,就是視而不見……」一陣嘰聒音浪翻過。
「主人,要不要小精們乾脆直接教訓他?」小花精們開始出餿主意了。
「對對,就像那個公主一樣……」嘻嘻哈哈鬧亂著整片荷池。
輕哼一聲,荷花神——水荷,凌空對那老帶頭搗蛋的小花精彈過去一指。
「我看你想趁機頑皮才是真。」
「哇鳴!痛、痛……」
「哈哈……又被主人教訓了……」
募地,水荷轉頭看著園子的入口,而眉心的紅澤也隨之一斂。
果然,一隻沒頭蒼蠅似的人影鑽到這裡來了。
丫頭春月,一在這裡找到還一副悠哉的水荷,她可趕忙從園子人口那裡衝過來。
她捉了水荷就要走。「快快!爺看不到你已經在大發雷霆了,你還不快回去!」
她快被這不知死活的水荷急死了──而這是她到遙九府來的第一次,也當然不會是最後一次。
半個月前,水荷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而且在她失蹤的期間,他們的爺竟幾乎派出所有人去找她。
那一陣子,府裡上下瀰漫看一股緊繃的氣氛。水荷是怎麼失蹤……沒有人知道,一個小小丫環竟然讓爺不惜一切要勞師動眾派人找到她;就連姜總管也無法從他口中探出一點端倪,更遑論府裡其他人了。
不過就在半個月前的一個午後,水荷終於回到府裡了,而且,她還是和爺一起坐著馬車回府的。仍然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尤其經過了那半個月的找尋,更讓人對水荷和爺的關係起了好奇心。而被爺帶回的水荷,身份立刻出現大轉變,她不再是府裡的丫環,卻也不是府中的客人……
不過,若真要以一個名稱來形容水荷這半個月來的身份的話,「影子」,倒是相當貼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