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起身,他卻拉住她。
"你昏睡一天一夜,本來已經沒救了!"他道,聲音很嘶啞。
她看到他的下巴長了許多鬍渣子。"你……一直陪在這裡?"
忽然發現他跟自己一起躺在被子下,他一直是抱著自己說話的--
"你應該知道,想整個快凍死的人身子迅速回暖,最好的方法就是貼身抱緊他!"他低笑。
她垂下眼,感覺到臉孔異常發熱。"湖面結了冰,我沒跌進湖裡,不該病得這麼重。"垂著眼,她的聲音有一絲絲不受控制的顫抖。"大夫沒說為什麼嗎?"她試著問。
"大夫說,你到雲湖之前,大概已經被寶嬪傳染風寒,加上時心急,湖邊風大、雪大,病才會發的那麼快。"他道。
這是可能的,春藥藥效發過後,就跟平常無異。大夫是有可能診不出她曾經吃過藥。
"讓我去見寶兒吧!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你已經快沒命了,還是只顧著寶嬪嗎?"他低嗄地問。
"不會的,我從小就是這麼撐過來的!"珍珠回想起小時候,一幕幕貧困交迫的情景掠過腦海……
在這溫暖的屋子裡,在他寬大的羽翼下,她竟然像被迷惑一般,開始緩慢回溯起往事……
"那年,天下著大雪,我跟娘兩個人在街上討不到錢,只好餓著肚子縮到人家屋簷下……我記得好清楚,那是一所有錢人家的屋子,屋簷又寬又大,剛好能遮蔽風雪。到了晚上,屋子裡傳出來一陣陣米飯的香氣,那時我又冷又凍、餓得連樹根都能吞下!然後,奇跡發生了,圍牆裡竟然扔出好幾個熱呼呼的胖包子,接著我就聽見裡頭有個男孩的聲音說:'喂,這是給你們吃的,快吃吧!"
"我跟娘都不相信……那是包子、是包子嗎?!還是熱呼呼的胖包子呢!"眼淚悄悄滑下珍珠的眼眶。
她永遠記得,當時娘的表情,以及自己多麼歡喜、感恩的心情……
"我跟娘小心翼翼地捧起扔在地上、已經沾了灰的包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好珍惜的品嚐著,就好像那是我們吃過最好吃的美食了!一直到手裡頭的包子涼透了,我們還捨不得吃掉一小半。"笑容慢慢在珍珠臉上盪開。"就這樣,那幾個冷包子讓我跟娘度過了那年難熬的大雪天。"
轉過頭,她告訴他:"你知道嗎?那屋子長的跟佟王府很像,也許你就是那個好心的男孩。"
"你從來不曾對我說過這些。"他道,眸子很深、很沉。
他當然不是那個扔包子的男孩,但這個故事徹底佔據他的心思。
珍珠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本來,這些話,她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
"抱歉,我……"
"何必抱歉,"他笑著說,溫存地親吻她的臉。"我喜歡聽你對我說這些。"柔嗄地道。
他也不曾像今夜一樣親吻過她,記憶中,他的吻總是激狂而且霸道的。"我想先去見寶兒,可以嗎?"
她臉紅了。最近,她似乎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的身子還很弱。"他不同意,閃爍的神情掠過一絲陰鬱。
允堂的表情,讓她更擔心寶兒的病情。"寶兒的身子更弱,讓我去見見她吧!"
他沒有立刻答應,似乎在考慮什麼。
"如果你想見寶兒,那麼,有個人你一定也想見一面。"他道。
"誰?"
"姓吳,在十字交道的哨站上,他自稱是你的表哥。"
是吳大哥!"他人在哪兒?"珍珠問。
"在前廳。"允堂道,深邃的眼追隨她臉上的表情。
珍珠已經料到吳遠山來找自己的目的,肯定是因為太久沒有消息,他擔心她出了事,才會出面找她。
"我得去見他。"
"那好,我讓善保備好轎子抬你過去。"他同意了。"既然你已經回復意識,皇上召我人上書房,今晚我一定要進宮,也許要到後天早上才能回府。"
"嗯。"欲言又止,她終於問:"可是,你身上的傷……"
她惦掛著,自從那一夜之後,一直沒忘。
"這幾日沒逢上壬、癸,應該不打緊。"他斂下眼,淡淡地道。
他說的淡然,珍珠卻明白,毒性發作時那種難以忍受的痛苦,換作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早就瘋狂了。
凝視他英俊的側面,她卻看到他臉孔另一面隱藏的暗影。
十年來只能等待死亡、以及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的痛苦……
他受的苦,應該比任何人都多吧?
在佟王府裡,該被保護的不只寶兒,還有這個獨自承受一切、不願與他人分擔痛苦的大男人。
**********
"珍珠!"
看到珍珠,吳遠山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他已經在佟王府前廳等候多時。
"吳大哥,你怎麼來了?"
"我--"
佟府的大廳裡有不少王府的家僕,吳遠山欲言又止,接著改口道:"這麼久沒有消息,我來看看你好不好。順道跟你說,咱們的朋友也關心你,要我見到你以後問候一聲!"
如果不是風主子下令,他不會露面,只會在遠處保護她。
珍珠點點頭,微一凝神,她輕聲道:"我很好,相信不久就可以回去了。"她已經明白吳遠山的意思。
長久沒有消息,風主子也該開始關心事態進展。
聽到這句話,吳遠山鬆了一口氣。"你好像瘦了,氣色不太好。"
"我沒事。"珍珠笑著道。
吳遠山愣愣地瞪著她。"你……你笑了。"
認識這麼多年,他從沒見過珍珠的笑容。記憶中她一直很冷淡,沒有情緒、從來不流露出感情。
這笑容融化吳遠山的心,卻更讓他吃驚--
是什麼事改變了珍珠?
"還有事嗎?吳大哥?"她柔聲問。
"沒……沒事了,就是這樣!"
"那麼我還有事要辦,不能陪你了。"不等吳遠山回答,她已經跨出廳外。"吳大哥,謝謝你來看我。"
臨走前,她笑著對吳遠山說。
吳遠山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過神。
告別吳遠山後,珍珠匆匆離開前廳,直奔"寶津閣"。
不知道為何,沒見到寶兒前,她的心情一直平靜不下來。
"姑娘!"
在寶兒房裡,香袖才看到珍珠,眼淚就撲簌簌流下來。
"別哭啊!"珍珠安慰香袖,同時奔到寶兒床前,期待看到一個病情在控制中的孩子--
"寶兒!"
捏住寶嬪佈滿水痘子的小手,珍珠的心幾乎要碎了!
她看到一個正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孩子。她知道一旦發痘幾日內不會痊癒,但是寶兒明顯病得很重。這孩子昏迷中還拚命在喘氣,像有人正掐住她的喉頭、無情地扼殺她的生命。
"自從李奶娘把小格格抱回'寶津閣'以後,小格格的病就加重了。"香袖哭著說。
珍珠心涼了半截。"寶兒,你聽到珍姐姐在喊你了嗎?寶兒?"
"珍姐姐……"
寶嬪半夢半醒的,吃力地撐開眼皮望住珍珠。
"寶兒,你要支持下去,千萬不能放棄!"
"唔……"
看得出來,這孩子的神智是渙散的!珍珠的心好痛,她感到寶兒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香袖,你先出去,我有話對寶兒說。"
"嗯。"香袖抬手抹抹眼淚,然後就走出去,守在門外。
"寶兒,你愛允堂阿哥嗎?"香袖走後,珍珠蹲在寶嬪床邊,輕聲問她。
"阿哥……"
聽到允堂的名字,孩子浮腫的眼皮稍稍撐開一些。
"你說過,阿哥不是他人以為的那樣--你知道原因,對不對?"
允堂認為寶兒不解世事,但她早巳猜測,寶兒根本就知道允堂的病!寶兒是個聰明的孩子,當唯一的親人試圖疏遠她、卻從不解釋理由,她自己會找到原因。
淚水滑下寶嬪的臉頰,濡濕了大半個枕頭……
這孩子果然知道!"寶兒,你能撐過去,幫阿哥一個大忙嗎?"她很嚴肅地問寶嬪。
她已經找到一個理由--一個讓寶兒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我……"
"你肯定能的,是不是?"
喘著氣,寶嬪費盡艱難……終於,她點了點頭,意志力克服了肉體上的病痛。
看到寶嬪點頭,珍珠緊緊握住小女孩的手,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很好,現在我會暫時離開佟王府,半個時辰後我再回來,然後交給你一樣東西。接著我會離開王府兩天,在我沒回來之前,我要你替我保管一樣東西……"
蹲在床畔前,珍珠柔聲在小女孩耳邊,道出全盤計劃……
第十章
人已經不在了。
允堂一回府就問過善總管,珍珠--他早就知道她的本名--就在他離開王府當夜,她已經出府。
至於房間的暗格裡,東西已經不翼而飛。
允堂坐在炕上,他的表情嚴肅、幾近於嚴厲--
他輸了?
人性本來就不該拿來當賭注,他竟然荒謬到相信一個不可能發生的可能?
"貝勒爺?"
寬敞的屋子裡,善保不安地詢問低頭瞪住地面、默不作聲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