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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梵容

  在蒸煮過程中,寧巧兒運用她最擅長的刀工,以胡蘿蔔刻出活靈活現的鳳凰裝飾盤子,又以紅果雕出朝鳳的百鳥鋪於盤邊,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讓旁人看了讚歎不已。

  終於,鼎裡的商芝肉已然蒸煮完成,她將商芝肉掃入裝飾好的大盤,燒沸雞湯,下了蛋皮、香油及些微佐料,澆入盤中,一道商芝肉就此大功告成。

  啪啪啪!老王爺率先鼓掌,「好!好個商芝肉!」

  「王爺!?」寧巧兒趕忙轉身行禮。「不知王爺駕到,巧兒失禮!」

  「哎!無須這麼多禮數!看你煮菜像跳舞似的,真是享受!」老王爺指指其他廚子,「改天也數教他們如何優雅煮菜,別一個個跟大老粗一樣!」

  寧巧兒含蓄微笑,一雙眼兒瞄向他的明珠綴飾。該怎麼問起呢?

  「我嘗嘗商芝肉道不道地。」老王爺的注意力全讓商芝肉給奪了,拿起桌上的筷子,夾肉入嘴,「嗯——真是美味!天下難得的美味啊!」

  王廚子驕傲的抬起下巴,連廚子不服氣,也夾了一塊嘗嘗,他臉上先是驚訝,而後讚歎,放下筷子走到寧巧兒面前,「你真是奇才!老夫甘拜下風!」

  王廚子戳戳他的背,「喂!叫爺爺!」

  連廚子訕訕的低聲嘟囔:「爺爺。」

  哈哈哈!王廚子笑聲雷動,開心得不得了。

  寧巧兒趁空偷覷老王爺,毫無架子的他,看來跟萬俟傲真不像父子!她的視線往下栘,瞥向他腰帶上的明珠綴飾。

  老王爺抬頭,恰好瞥見她在瞄著明珠綴飾,笑嘻嘻地取下,「你喜歡這綴飾嗎?借你看。」

  「謝謝王爺。」寧巧兒雙手接下,果真是一模一樣的明珠,一模一樣的編結,他——跟娘有什麼關係?

  恭敬地遞回明珠綴飾,寧巧兒故作不經意地說:「印象中我好像也見過一樣的綴飾呢!」

  沒想到老王爺聽了臉色大變,拉著她的手說:「你在哪裡見到的?」

  「忘了,也許巧兒記錯也不一定。」寧巧兒趕忙推拖。

  老王爺頹然放開她的手,「一定是你看錯了,這明珠綴飾天下只有兩串。都過了十六年了,沒理由她會突然出現。」

  寧巧兒揣著心,忐忑地問:「失落的明珠綴飾對王爺很重要?」

  「唉!重要的不是綴飾本身,而是拿走綴飾的人。」老王爺悠悠一歎,「話說十六年前,我到揚府的一家客棧,老連,你說那是什麼客棧?」

  「回王爺,是悅來樓。」

  「沒錯,就是悅來樓!瞧我這記性!」老王爺繼續往下說:「認識了一個美貌少女,令人驚艷,原想帶回王府裡,沒想到春風一度之後,她居然消失不見了,讓本王怎麼也尋不著,唉!」

  沒有人注意到寧巧兒臉色一白,身軀也為之一震。

  連廚子忍不住勸著,「王爺!她也拿走了你的明珠綴飾,算一筆勾消了,何必耿耿於懷呢!」

  「區區明珠,她要多少本王都會給她,令本王遺憾的是人不見了、再也找不著了!你懂嗎?」

  連廚子囁嚅著,「這幾年來,我們大江南北都找過了,也都沒有任何消息,說不定那姑娘早就不在人世間了……」

  「住口!」難得生氣的老王爺動了肝火,「不許你詛咒她!」

  王廚子趕緊出來圓場,偷偷把連廚子推到身後,堆著笑說:「對嘛!老連就是這麼不會說話!」老王爺哼了一聲坐下,他見神色稍緩,岔開話題,「王爺這趟出門可有吃到什麼美食?」

  「可多著哪!有水葵羹、鱸燴、炙豚……」

  在他們的談論中,寧巧兒悄悄退出。

  她漫無目的走著,走進後院偏僻的芎林裡,她蹲在沉鬱的林問,搗著嘴,不讓哭聲洩出!?

  老王爺是她的爹!是她的親爹哪!

  她深愛的他竟是異母兄長,有血緣之親的兄長!上天怎麼忍心開這種玩笑!?

  嗚——她用力搗著嘴,無奈傷痛太猛太烈,整顆心像被四分五裂一般,巨大的痛楚從嘴角縫隙鑽出,淒涼的哭聲散在無人的芎林裡。

  她使勁咬著下唇,微微的鹹味傳入嘴裡,她不在乎,此刻,流血比流淚來得好。

  她覺得自己滿身罪孽,連累他跟著淪入這亂倫的地獄裡!

  感情怎會有錯,怎忍有錯?偏偏,他們錯了。

  死!腦海裡閃過這字眼,今生既然無緣跟他白頭,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寧巧兒走進林子深處,夜梟的嗚啼與她強抑的哽咽形成一氣滄桑。她慢慢走著,慢慢的走,不在乎凌亂的細枝在她細緻肌膚劃下傷痕,沒什麼比心頭的傷更痛了。

  她立定在一棵大樹前,解開腰上繫帶,在一頭纏成個團,拋過橫出的粗干,接著,將兩頭綁出牢靠的結。

  拉著綁好的繩結,寧巧兒踮起腳跟,要將頭套進繩環裡——

  娘!她忘了跟娘道別!

  寧巧兒放開繩環,朝女人國方向跪地拜了三拜。

  娘,請原諒女兒不孝,無法再承歡膝下,你就當女兒隨伴兒遠走,過著幸福的日子吧!

  幸福——

  這字眼多麼諷刺!她求得不多,僅僅希望能與他共鳴鸞鳳、偕老同葬,他當王爺,她做廚娘,天天替心愛的人烹出佳餚,守著他、守著他們的孩子。而今,這卻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心好痛好痛,她仍然希望,他未來過得很好、很美滿。所有的骯髒與羞穢就讓她帶進地獄吧!沒有人會知道這個秘密,連他也不知情,這樣才能好好的繼續過日子。

  心裡正慟著,下腹也隱隱起了微疼。寧巧兒搗著肚子,赫然想起月事已經遲了一個多月沒來。

  她有孕了!?喔,天!她該怎麼辦?

  她抱著肚子蹲下。自己可以死,也該死!但,孩子呢?腹中胎兒何辜?

  樹葉蕭蕭,夜梟也啾啾,寧巧兒的思緒反而清明了。

  她不會殺了孩子——他的孩子!

  *  *  *

  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了。

  寧巧兒走出王府,一時間茫茫無依,不知何去何從。

  遠方傳來山寺晨鐘,像無形的手招喚著她,撫慰了無助的心靈。除了佛寺,這地界還有哪裡能容留她呢?寧巧兒順著鐘聲走去。

  侍衛甲悄聲問:「天才濛濛亮,巧兒姑娘要往哪裡去?」

  侍衛乙看了看她的背影,「瞧這方向,應該是朝海會寺走。」

  「不要緊嗎?」

  侍衛乙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說:「王爺沒說不許巧兒姑娘出府,應該無妨吧!」

  侍衛甲還是有些擔心,「我看晚點王爺醒來,還是通報一下妥當些。」

  「也好。」

  *  *  *

  方做完早課的方圓和尚一開寺門,就見到寧巧兒站在門外,微暗的天色襯出一身的寂寥。

  「外頭天寒,施主請進!」

  寧巧兒跟著走入大殿,接過方圓和尚遞來的香,恭敬禮拜殿前三佛。

  她跪在蒲團上,仰望方圓和尚慈善的眼,更覺慚愧。

  方圓和尚溫言問道:「施主可有心事?」

  「我——」寧巧兒抬起頭,嘴兒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犯的是亂倫醜事啊!

  眼尾餘光瞄到殿旁牆上貼著的告示——明年開春法會舉行剃度大典。

  悅來樓是來不及回去了,況且今生既與他無緣相守,不如常伴青燈,至少,從這兒能遙望著王府。只要遠遠地看著他、每天替他祈福就夠了。

  算算日子,那時孩子已經生下了。一個想法慢慢成形,寧巧兒合掌成十。

  「師父,弟子能暫且留在寺裡帶髮修行,待明年法會一併參加剃度嗎?」

  「阿彌陀佛。」方圓和尚說,「施主如有不便,盡可安心住下,只是出家得有出家的因緣,你塵緣未了,請恕老衲無法答應。」

  「師父!」寧巧兒跪倒在他面前,「請圓弟子的心願,弟子已經無路可定了!」唯有真正剃度,才能對情心死、對他死心哪!

  方圓和尚慈藹一笑,「不走到底,哪裡知道真的無路可走呢?」他合掌,「阿彌陀佛,施主請三思。」

  寧巧兒淒淒惶惶望著方丈大師離去,心頭已經沒了頭緒,轉身跪在佛前。

  菩薩,請渡渡弟子吧!

  苦,由心口沁出;淚,從頰邊流下——

  *  *  *

  易夢儀滿無興趣地隨意撥撥盤裡的菜,哀歎一聲放下箸筷,意興闌珊地以手撐頭。

  「不吃了?你不是喊肚子餓了?」樊子天溫和的問。

  易夢儀噘起嘴此比桌上菜式,「滿桌都是食之無味的素菜,一點胃口都沒!」越想越生氣,「我是人耶,這班和尚以為我是菜蟲嗎?連著兩餐除了喂青菜,還是青菜,唉!」

  見樊子天不以為意地夾菜,易夢儀酸酸的諷刺:「師兄,看不出你有出家當和尚的本事,真是失敬失敬!」

  樊子天輕瞥一眼,「吵著跟進寺裡的是你,這會兒嫌東嫌西的也是你。」果然女子跟小人一般難養。孔老先生英明!

  「我以為那方圓和尚有多厲害,誰知不過是個普通和尚。害我耗在這廟裡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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