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冬天,那時候他們還住在京師西郊的白虎山上,靠著白一砍柴維生。
那一天他總算將所有的柴薪賣完,拖著疲倦的身體想在城門關閉以前出城回家,那晚雪下得很大天色黑得很快,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就連守城的軍士都躲去取暖避雪了,只有白一冒著風雪趕路,在經過永定河上的石橋時,他聽見一陣很微弱的嬰兒哭聲。
他覺得奇怪,於是循著聲音找去,發現一個竹籃被夾在橋邊的石頭中,裡面有個凍得全身發青的小女嬰。
這就是他撿到白冬天的經過,當她懂事的時候,他們絲毫沒有隱藏這件事情,委婉的告訴了她。
雖然白冬天很難過自己的來路不明,但她更珍惜養父母給她的愛,並且一點都沒有怨恨丟掉她的父母親。
山櫻體貼的握著他的手,「孩子大了,總是要離開父母的呀。再說當年你是在京城撿到冬天,剛好現在小叔也住在京城,或許冬天的親生父母在那呢。」
一提起這件事,白一就憤慨,「這ど狠心的父母,你還想冬天去找他們?」
天寒地凍的只給她裹了一件薄花巾,隨便的塞在竹籃裡,還丟到河裡去,看樣子不是要淹死她就是要凍死她!
「或許人家有苦衷呀,說不定這些年來他們也找得很辛苦,滿心期待找回丟失的女兒呀。」
「找?怎ど找?連個信物都沒有,根本是打定了主意不要相認的。」要真是有苦衷丟棄冬天,日後打算要相認的話,至少也要留個信物為憑呀。
「誰說沒有的?你當真以為冬天肩上那個烙印是天生的嗎?」哪有那ど巧,隨便一個燙傷就是一朵花的形狀。
白一哼了一聲,「說不定就是湊巧。」
「就算不去找她親生父母好了,你也得讓她下山看看吧?老是待在山上,哪裡嫁得出去呀。」她頓了頓又道:「你要是真的疼冬天的話,就不應該把她留著變成老姑娘。」
山櫻固執的認為,女人就是要有個歸宿才能幸福一輩子,因此她很堅定的要讓白冬天下山。
白一默默的看了妻子一眼,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他知道妻子說的對,他再怎ど捨不得也只能讓步,「就讓冬天到她二叔那裡去吧。」
山櫻一聽,高興的露出了一個笑容,「那正好,我問過冷公子,他說他是從京城來的,等他要回去的時候,再請他幫我們把冬天帶去老二家。」順路嘛!
白一說道:「這樣好嗎?會不會太麻煩人家啦?」
「不然我再殺隻雞請他,這樣他總不會好意思不幫我們的忙吧?」
「嗯。」白一點點頭,「那就這ど辦吧,想到冬天快不在家了,我就難過。」
「還有我呢。」她溫柔的一笑,握住了丈夫粗糙的大手。
白一也咧開了嘴笑著,一臉的歡喜。
這個時候,一陣緩慢而謹慎的敲門聲打擾了他們的寧靜。
山櫻放下手裡的針線活,走到門邊去開門,白一也在窗邊一探,就著月光看見了一群人或是肩挑或是手提,拿了不少東西站在院子裡,還有一頂頗為舒適的軟轎放在一旁。
她打開門一看,敲門的是個臉色白淨的中年男人,他客氣而禮貌的說:「對不起,打擾了。我們路過這裡,看見有燈火,所以就冒昧過來了。」他的聲音又尖又細,雖然話說的非常客氣,但是神態有點高傲。
「我家主人要在這借住一晚,麻煩你撥兩問屋子給我們使用。」他說「要」借住,而不是想借住,敏感一點的人一定覺得這是命令而不是請求了。
但天性純良的兩人不以為意,山櫻說道:「借住是可以,不過你們人這ど多,兩問屋子住不下。」
還好冷公子和冬天出去了沒有回來,否則她也沒有兩間屋子給外人借住。
「兩間就行了。」當然是尊貴的皇上和皇太后入住就好,其它人只有餐風露宿的份,「其它人在外面窩一夜就行了。」
「那怎ど行?會凍壞的!」
他才不管其它奴才會凍壞,只說:「不會的。多謝你了,我家主人怕吵,請你們安靜一點,也不要進來問東問西的。」
「好。」山櫻點點頭:「我們會很小聲的。」
「李壽,好了沒!」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吸引了白一和山櫻的目光。
說話的是坐在馬背上的華衣少年,劍眉入鬢,一臉的英氣煥發。
李壽小跑步的到馬旁,低聲的說了幾句。
「哪來這ど多人?」白一搔著頭,一臉的不解,「居然連轎子都拾得上來。」那要花多少力氣呀?
他一邊說,一邊看見兩名少女從一頂轎子裡扶出一名雍容華貴,姿容絕麗的中年美婦來。
華衣少年跳下馬來,走向美婦也說了幾句話,有如寒星般的眼眸向冷家夫妻掃來,非常的有威儀和架式。
「他們怕吵,你小聲點。」山櫻把手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
「好、好。」白一連忙關上大嗓門,只是好奇的看著這一大群人,然後和山櫻讓到兩旁去,讓那少年和美婦進入屋內,果然一句話都沒有冒出來。
那中年美婦有禮的說:「打擾兩位了。」
那聲音溫和柔婉,玉顏麗色更是引人側目,可惜兩道柳眉輕輕的蹙在一起,臉帶憂愁之色,使她那脫俗的面容減色幾分。
原來這一群人便是西州國的新皇金炫儐和皇太后龍翠縷。
金炫儐知道母親思念故國,憂鬱寡歡,於是帶她出宮打獵,當然大臣將軍隨從一大群。
帶這樣一大串粽子當然是耗時又耗力,一路南行到了與天璽皇朝的交界處之後,他才吩咐就地紮營,將帶出來的從官和物品全部留在那裡,並嚴令不許任何人出入,自己暗地帶著心腹和幾名宮女、侍衛翻過木塔理山,直接朝著天璽皇朝的京城一則進。
雖然說是要盡量簡便,但皇帝出門非同小可,後面還是拖了一串小粽子。
龍翠縷知道兒子的心意,又是激動又是擔心。
他剛登基,政局未穩就放下大事,陪她回天璽皇朝探親,實在是孝心可嘉。
如此的低調是為了安全,她也明白。
她只希望能看看福兒,如果……如果她肯喊她一聲娘,那該有多好呀。
應不應該把這些事情告訴炫兒?離京城越近,她就越猶豫,到底她該不該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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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去給木博爾。」金炫儐將手裡的火漆密函交給面前恭謹的侍衛,看著他退出去之後,這才吁了一口氣。
他雖然不在朝中,但一切都還在他的掌控之中,忠心的木博爾功不可沒。
大家都以為他在木塔理山下打獵,沒想到他已經翻過了山,來到了天璽皇朝的國域了。
他站起來在房內走著,眼光落在窗下的椅子上,剛剛那些東西原本是在桌上的,因為他要寫密函給木博爾,所以李壽將那些東西栘到旁邊去。
他隨手拿起來,發現是畫。有氣勢磅礡的全景山水,有風雨迷濛的江南風光,有勢壯力強的關中山川,有畫面濃艷富麗的珍禽瑞鳥。
金炫儐越看越是證歎,越是驚訝!原來這就是母后念念不忘的故國。
他從小受母親影響,對書畫非常的喜愛,平常也收藏各個名家的畫作自娛。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深山裡看見這樣傑出的畫作,所謂的當世名家也比不上了!
可惜的是畫中既無題字也無落款,不知道是何人所畫。
他把李壽叫了進來,要他拿著一幅畫去問問白氏夫妻知不知道是何人所畫。
李壽拿著畫去了,而他則是繼續埋首在這無限的驚喜之中,順手將那張賞過的畫放到旁邊,準備觀賞下一張。
當金炫儐看見那幅畫時,驚訝到另一手拿著的山水畫掉到地上去了。
畫中是一名少女臨水簪花,神色溫柔而脈脈含情,畫的色彩明麗而格調清潤,有秀潤清麗的味道。
但讓他驚訝的倒不是畫者的功力,而是那少女的美貌,當真是麗如寒梅初綻、神如秋水染霜,神態清雅高華的有如凌波仙子一般,似乎天地間的清靈之氣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她不是個凡人,而是天仙了。
金炫儐完全無法把眼光從她那巧笑嫣然的臉上栘開。
「天下哪有這ど美麗的少女?」他喃喃的說,伸手輕撫著她的臉,似乎能感覺到那有如羊脂般光滑白嫩的肌膚。
世間不會有這樣絕美的少女,這只不過是畫匠巧手所繪,繪的若非水神就是仙女了。
他覺得有點遺憾,這時候才注意到畫上還題了一首小詩:
無心山水無心雨,多情垂柳多情風。無心載酒江湖行,唯恐多情棲寒
枝。寧作江邊獨釣客,不作石榴裙下臣。
「這人真傻呀!」金炫儐忍不住好笑,「若真有此等美女,別說做裙下臣,就是裙下鬼也心甘情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