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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凌淑芬

  她想,她是真的倦了……

  「你們別再回楊家了,直接走。」楊真蓮回開眼神,讓開一條路。

  「如雪的證件一定沒有帶出來,怎麼走?」對她們家務事插不上手的安公子突然出聲。

  她太疲憊,無法去想太多。

  柯納卻突然咧嘴笑了。

  「她的護照,我有。」六年來不曾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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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屋前頃刻間走得一乾二淨,只剩楊真蓮,及細倒在地上的老翁。

  「唔!唔!」老翁如釋重負,努力發出聲音博取侄孫女的注意力。楊真蓮怔仲的眼神從遠行的車影上收回來,投注在他身上。

  「唔,唔唔!」還不快放開我,扶我起來。

  「唉……伯公呀伯公。」她站在門口,幽幽歎息了。

  老翁驀地瞪大眼睛。

  楊真蓮燦然微笑,眼神明亮,整個人明艷如一朵綻放的白蓮。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

  「唔!唔唔,唔——」老翁淒厲地號叫。

  「再見了,伯公,我會想念你的。」一根火柴劃燃,飄落地板。

  轟!

  度假小屋轉瞬間陷入火海。

  第十章

  美國  堪薩斯市郊

  回到美國之後,柯納在郊區購置了一處幽靜的住所,讓沙如雪靜養。

  從搬進來的那一刻起,她便足不出戶。

  柯納花了很多時間在陪她,甚至把其中一個房間辟成辦公室,公事往來一律靠電傳和網路處理,除非必要絕不出門。

  和安家的運輸契約,他細思之後主動放棄。少了這筆生意還不至於對公司造成太大影響,卻可以還他們平靜的生活。

  安君崇曾經語帶玄機的透露,她二舅最後還是被火燒死了,可是他們兩人都沒有什麼反應。從一些側面資料,他隱約得知,楊家在東南亞地區販毒、走私、替黑道洗錢,許多骯髒事都有他們的一份,當初堅持她們兩姊妹之一出嫁,成立那個基金會,八成也有見不得光的必要理由。

  可是這家人的一切已經離他們兩人太遠,將來這些人想繼續幹什麼勾當,會不會有任何報應,都與他們無關了。

  不是每個屠龍故事裡,惡龍都會死亡;有時候,英勇的武士必須接受天下也有打不死的惡龍,並且學會如何接受事實,繼續把日子過下去。

  此後,他和雪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連妮莉兄妹也只知道他搬了家,沒有他新家的住址。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如雪的事,包括他母親。

  在她的精神未復原之前,他不要任何人來打擾他們。

  喔,別誤會,如雪並未失去神智或發瘋之類的,她仍然是那個正正常常的沙如雪。她只是……不再說話了。

  她生命中的前半段都在思索著,如何在陰暗的世界裡明哲保身,後半段則在思索如何脫離那個地方,無論她願意與否,楊家都成了她生命裡唯一的重心。

  然後,有一天,那些人不見了,她再不必受制於人,再不必謹言慎行、壓抑自己,世界翻天覆地的改變。

  然而,她的重心也不見了。

  她是如此的茫然,沒有安全感,以致於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沉默成了面對新生活最好的策略。

  柯納也不逼她,更不再探問當年喪生火場的人是誰,眼前的這個她又是誰。

  其實,她的身份,他們兩人都心裡有數,彼此心知肚明即可。

  抵美的前半年,沙如雪怔忡出神的時間很多,有時候不知道想到什麼事情,下意識地咬牙切齒,他總是會及時介入,把她引導到其他目標上。有時是一個人暗暗垂淚,被他聽見了,夜裡便清醒地抱著她,如同抱著一個小嬰兒一般,搖著晃著,直到她倦極睡去為止。

  隨著時間流逝,她忿恨與哭泣的次數逐漸減少,只偶爾會出神一下子,又回到他身邊來。

  他有一種感覺,彷彿經過多年的壓抑之後,真正的她漸漸回來了。他也開始去認識一個全新的沙如雪。

  她的情緒起伏波動不大,會對他微笑,會對他薄惱,會瞪他,會不理人,可是一切都是淡淡的,不久之後就恢復平靜。

  她其實有點悶騷,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偏偏喜愛看熱熱鬧鬧的競賽節目。

  她的個性非常不乾脆,簡直可以套上「彆扭」兩字,他卻覺得她撒賴的樣子好可愛。

  她是一個沉欽愛靜的人,以前那副靦腆羞怯的模樣,或多或少有幾分真實反映。

  最後,她極度缺乏母性情操,儘管曾經教養楊真蓮多年!

  有一回,他怕自己外出時,她一個人在家會悶,便突發奇想,「我們來養一隻小貓或小狗好不好?」

  他永遠忘不了她臉上那種恐怖的表情,彷彿他提議的是殺人放火焚屍的事似的,喔不,即使殺人放火焚屍的事也不會讓她受到如此大的驚嚇。

  她用力搖頭,一臉「你敢抓那種毛茸茸的東西回來,你就死定了」的意味。

  這是不是代表雪也不喜歡小孩?那可糟了,他很喜愛孩子呢!尤其是她替他生的小孩更好。

  看來等她精神恢復健旺之後,得想法子拐她替他生一個了。

  平時他們住在家中,中文的資訊不多,柯納怕她思鄉——雖然可能性很低——偶爾遇到東方留學生來公司打工時,會請他們幫忙到唐人街買些中文的流行樂CD,回家送給她。

  她很少主動放片子,但是如果他放了,她也不拒絕。偶爾播到她喜歡的歌手或歌曲,她會停下來,神色柔和地聆賞。

  某個週末午後,他賦閒在家,兩個人相互依偎,坐在視聽室的地板上,整個房間都鋪滿了長毛地毯,盤腿坐上去很舒服。

  最近幾天,她彷彿在考慮些什麼事,常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問她又不肯說。

  像現在,背景放著一位華人女歌手的CD,柯納把她夾在胸前腿間,兩手攤開報紙,聚精會神地讀著,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紙張邊緣,發呆出神。

  女聲輕柔優雅的嗓音迴盪著——

  有一種想見不敢見的傷痛,

  有一種愛還埋藏在我心中,

  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這一種想見不能見的傷痛,

  讓我對你的思念越來越濃,

  我卻只能把你,把你放在我心中。

  他沒有去注意懷中的人在做什麼,直到一顆顆淚珠滴落報紙,他才恍然察覺,不知何時她竟然哭了起來。

  「雪,寶貝,怎麼了?」他驚慌失措地擁緊她。「身體不舒服嗎?」

  她埋進他懷裡,搖搖頭。他想抬起她的臉問個仔細,她卻固執地不肯如他意。

  「心情不好?想到討厭的事了?肚子餓?頭痛?」

  每間一樣,她都搖頭一次,柯納被她哭得六神無主。

  「唉!你心裡不痛快要跟我說,別讓我擔心。」他只能吻著她的發心。

  沙如雪臉壓在他胸坎裡,突然低低地說了句話。

  咦?他沒聽錯,她真的說話了?

  他將她的下巴抬起來,緊緊望進她的眼底。

  「雪,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說,」她微弱,但是清晰地應觀眾要求。「成天待在家裡好悶,帶我出去走走。」

  「Yes!」他狂喜地歡呼一聲,把她抱起來轉圈圈,只差沒將她吻得昏過去。

  「柯納!柯納我快吐了,放我下來。」

  「不放不放,永遠不放!」

  經過整整一年的沉澱,他的雪,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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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

  「都已經來了。」

  「我沒有說要來這裡。」

  「都來到門前了嘛!」

  「誰教你事前不跟我說。」

  「不管,我要敲門了。」

  「柯納·葛瑞,你敢——」

  叩叩。

  「敲了。」

  「你……你……放開我,快放開我。」

  「嗨,媽。」柯納笑吟吟的,一手扯住躲到身後的小女人,免得被她臨陣脫逃,一面愉悅地向來應門的母親打招呼。

  「兒子!」葛瑞大大眼睛都笑瞇了,迎面給寶貝兒子一個大大的頰吻。「你在電話裡說,今年要回來過感恩節,我還半信半疑呢!」

  他一聽不禁有些汗顏,媽咪三年前便搬到堪薩斯市了。可是去年為了陪如雪,他讓媽咪一個人過感恩節,雖然公司裡許多單身員工和妮莉兄妹依循傳統,都一起來團圓,獨缺了他這個寶貝兒子總是讓人過意不去。

  「我還帶了一個客人來。」他笑咧開嘴,硬把身後那尾美人魚拖到身前來。「媽咪,她是雪。」

  沙如雪一臉尷尬。她從來沒有談過「正常的戀愛」,遑論正式拜訪男方家長。

  「雪?」葛瑞太大眼睛一亮。「你就是那個讓我兒子神魂顛倒、七葷八素的小美人?」

  沙如雪臉紅了,求救地瞟他一眼。

  「還不叫『媽咪』。」他霸道地指定。

  「媽咪。」她躁赧著臉,輕聲低喚。

  葛瑞太太樂得呵呵笑,馬上抱過去大摟好幾下。

  沙如雪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樣熱情的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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