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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凌淑芬

  一切都過去了,他現在很安好,沒有出事,他們兩人都很平安。沙如雪輕歎了口氣,柔柔撫著他壯實的手臂。

  「雪,告訴我一切。」儘管頹靡無力,他的眼神和語氣都透出不容推卻的堅定。

  「說什麼?」

  「為什麼楊家人要殺我?你也有危險嗎?」

  「我有危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月光。「罷了,算我們姊妹倆遇上劫數,都注定了要為你送命。」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說清楚。」他急了,想伸手去握她,又牽動胸前的傷口,整個人痛得幾乎縮成一團。

  「當心一點,怎麼一躺在病床上,性子反倒莽撞起來?」她連忙按住他的臂,心疼地嘀咕。

  「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喪命不是意外?」

  「天下會有如此巧合的意外嗎?」她冷冷地說。「她回國第一件事,就是推拒與安家的結親。老頭子找人好說歹說,都勸不回她的心意,結果在婚禮前三天就出了意外。」

  「你不肯嫁他?」雖然時間不對,柯納仍然心中一喜。

  「我說的是姊姊。」這男人完全沒有聽進她的重點!

  「無所謂,我知道是誰就好了。」柯納笑嘻嘻地撒賴。

  他已經看開了,既然她不想承認,那就繼續否認好了。總之他知道自己愛的人是誰,六年來一直未曾改變。

  「你為何如此固執呢?所有事實在在指出我不是姊姊,你偏生跟驢子一樣,死也不肯面對現實!」她故意把指甲陷進他的臂肌裡,痛得他全身一縮。

  「我不跟你辯這個!反正我自己心裡有數就是了。」頓了頓,他又補一句:「而且,你的心裡跟我一樣有數。」

  她撇開雪顏,倔氣地不肯再和他說話。

  她使小性子的模樣嬌美極了,他整個人又飄飄然起來。

  唉,如果現在行動自由,那該有多好。他一定會狠狠地吻到她暈過去……唔,或者還可以做一點「別的」。

  「對了,我是如何來到此處?」他看看床旁的點滴架,再瞄瞄包紮整潔的傷口,這些陣仗應該是出自專業醫療人員的手筆。

  「我還能找誰,當然是打電話向我的『未婚夫』求助。」她白了他一眼,故意刺激他。

  「你去找你的姘頭來救我?」柯納若有鬍子,此刻包準全翹起來。

  「什麼姘頭!胡說八道。」她嬌叱。「若不是君崇幫我們找到一個安全僻靜的住所,再請他的醫師朋友私下開刀,替你取出卡在肋骨上的子彈,你現在已經排隊等著投胎了。」

  「我們基督徒只請回歸天主,不講投胎重生。」他氣悶地哼一聲。「那些躲在樹叢裡的人就眼睜睜看著你們倆把我抬走?」

  「他們大概以為我找他一起去棄屍吧!君崇甩開那些人,另外安置好一具從殯儀館買來的屍體,這下子他們說不定正高興得很,以為握有我們殺人棄屍的把柄了。」

  「為什麼楊老頭要殺我?」他想來想去,能在那片產業裡動土的人,除非得到主事人同意,否則不可能輕舉妄動。

  「除了錢,還會有什麼?他怕六年前的事情重演。」她冷笑。「楊家行事向來低調,卻擁有數之不盡的金錢,難道你不覺得來源很奇怪嗎?」

  「楊老頭在干見不得光的勾當?」

  「詳細情況我不清楚,只知道有些單位的人在注意他們了。」她淡淡說道。「基金會的事你已經知道了。為了避嫌,他找了一個人掛名基金會總裁,君崇當副總裁,我們一結婚,楊家三分之一的家產會轉移到基金會名下,公然洗錢。」

  「那你更不可以嫁他。」何必平白被那幫人利用?

  「所以我才該嫁給他。」她冷漠地站起身,替他關掉夜燈。

  「雪!」他在黑暗中急喚。

  「那個掛名的人是不存在的,君崇已經暗中安排妥當,只要財產一轉移過來,那幾百億全合法落在我們兩個人手上,楊老頭到時候只能徒呼荷荷。」

  暗夜裡,他看不見她的神情,只能隱約看見一個亭立的輪廓,她幽冷的聲音在他心頭激起不祥的預感。

  每回提到「他們」,雪的口氣雖然還是一貫的輕描淡寫,神情卻陰鬱而森冷,讓他明顯感受到隱藏其下的恨意。

  她不是個性格強烈的人,到底是多麼嚴酷的過往會讓她如此恨惡欲絕?這樣的雪讓他心痛,也讓他懊憾無法參與那失去的六個年頭。

  「雪,不要嫁他……你要錢,我有錢。」雖然他的錢不如楊家那麼多,可是他願意達成她的所有要求,只要她提出來。

  「我不要你的錢,我要楊老頭的錢!我要楊老頭捶胸頓足,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的語氣近乎兇猛。「我要用他送給我的錢一步一步打垮他!我要他後悔莫及!」

  她旋身跑出房門。

  「雪……」柯納無力地垂下手。

  思及之前羞怯內向的沙如雪,和現在神情晦暗的她。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擁有截然相反的兩種性格,可見她平時花了多大的心神去壓抑自己的本性,這絕對不是一種健康的情緒方式。

  他隱約感覺到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情緒脆弱的小女人,正站在深淵的邊緣,只要跨出那一步,她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心神徹底爆裂。

  無論她打算做什麼,那都不會幫助她得到快樂,只會將她帶到崩潰的境地。

  他必須阻止她,在她進一步毀了自己之前。

  第九章

  柯納的身體一日日恢復健康,他的心情也一日日的煩躁起來。

  他和雪之間彷彿產生一種隱形的隔膜,讓他跨越不過去。

  聯姻的事情一直在進行中,絲毫沒有停頓,她仍然打算嫁給安君崇。

  他急嗎?當然急,急得不得了。

  然而,他急的卻不是她即將屬於別人了。這雙未婚夫妻充其量只是合作關係,心都不在彼此身上。即使雪真的被安公子娶去,他也不擔心,總會有法子把她搶回來。

  讓他擔心的人是沙如雪本身。

  在他面前,她褪去了防備,漸漸展露自己的真性情。也因為如此,她在他面前怔忡出神的情況越來越多,有時候似乎想到什麼氣恨的事情,一雙眼迸出強烈的情緒,幾乎讓他以為她隨時會爆發。

  她把太多事情壓抑在心裡了,這種長久培養下來的習慣非一朝一夕之間能夠改善。唯一能幫助她的方法,就是將她完全抽離台灣的環境,去面對嶄新的生活。

  可是,她又不肯,固執地要留下來,近乎著了魔似的,彷彿與楊家作對是一種神聖的使命,非為之不可。

  仇恨是一把雙刃的匕首,他不要她握著這樣的武器。

  「我們回美國好不好?」

  「我走不開。」

  「天下沒有走不開的事。」他從身後擁著她,把臉埋進她的發間。

  她不語。

  「我愛你。」他毫不害躁地撒嬌。

  「你才剛認識我。」她的臉色稍霽,偏眸睨他一眼。

  「我認識得夠多了。」他低笑,一雙手不規矩地在她纖腰游移。

  她受不住癢,嬌聲輕笑起來。兩個人滾倒在床被裡,他的傷勢未癒,只能靠愛撫和親吻,纏綿成一氣。

  「我愛你。」他不斷告訴她。

  她聞言,一次又一次歎息。

  胸部中槍終究不是小事,雖然子彈卡在兩根肋骨之間,只對局部肺臟造成微弱的傷害,他仍然躺了兩個多星期才能下床行走。

  六月末的某個傍晚時分,他來到別墅的庭院裡散心。安公子雖然家道中落,生活上還是挺享受的,這間別莊位於台北城的另一處山區,據說是他祖父生前用來金屋藏嬌的,也難怪他有自信隱密得讓外人找不到。

  清風送爽,轉眼間他也從台灣的初夏,勾留到盛夏了,甚至即將進入末夏的開始。

  「一個人逛花園,不嫌太寂寥嗎?」

  柯納愕然回首,他的「情敵」正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株樹下向他打招呼。

  「雪沒來,我是寂寞了點。」對即將娶走他心愛女人的傢伙,老天賦與他態度惡劣的人權。

  「嘿,我是好人,站在你這邊的,別濫殺無辜啊。」安公子舉起雙手投降。

  「這是觀點問題。」他咕噥幾聲。

  「我和如雪還沒結婚,離婚協議書就已經先簽妥蓋章,瞧,我夠犧牲了吧?」安公子繼續捻他的虎鬚。

  「這則是權益問題。」他毫不客氣地說。「楊老頭一日不把金額轉進基金會,你就一日佔著『我老婆』不放。」

  「相信我,楊家人比我們還急。」安公子微微一笑。「我已找人暗地裡施加了點壓力,所以查他們帳的動作正在加速之中,楊老頭巴不得我們明天就立即成婚。」

  「你們不會成功的。」不是柯納長他人之氣,滅自己威風。直覺告訴他,天下沒有太容易烤熟的鴨子。

  「我同意你。」安公子斂去笑意,換上一臉深思的表情。

  「哦?」真難得。

  「楊老頭太多疑了,現下他已經對如雪起了猜忌之心,找到的屍體又焦黑得辨認不出身份,也很難證實,即使我們結了婚,屆時他一樣會想出新的花招,保有他的優勢,我和如雪很可能只會落得空歡喜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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