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你不是寫信說十妹會帶個臉上有疤的男人嗎?」一名坐在椅上的男子好整以暇地端著茶杯淺啜,唇邊有著不懷好意的笑。
七少頻頻搖手擠眉兼用嘴型暗示,沒想到手足還是無情地陷他於不義!
「七哥!」容湛語馬上瞪著他,一副被背叛的表情。「你不是答應我不要先講了嗎!」這樣她會不好意思啊!
「男人!?」容老爹跟著發難。「什麼男人?老七,你給我的信裡為什麼沒有寫?」原來有兩封信!
「就十妹喜歡的男人嘛。」有人涼涼地插了一句。
「什麼!?」容老爹獅吼,總舵主該把持的沉穩威嚴一絲都不剩。「在哪裡!?」他伸長脖子往門外張望。
「在你面前。」另一個兒子好心提醒。
容老爹彷彿直到現在才察覺到容湛語身旁有個人,他盯著尉遲昭的面紗半晌,隨後轉頭朝已經躲到內室裡的七兒子大喊:
「為什麼他要遮著臉!」
七少翻了個大白眼。「你不會直接問他!」
「哼!」容老爹啐一聲,又重新打量起始終安靜無聲的尉遲昭。
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突然,他發現他女兒的小手,他這個爹從她十二歲過後就再也沒摸過的小手,居然牽著這個陌生男人!
青天霹靂、青天霹靂啊!她還沒出嫁啊!雖然他之前跟玉泉莊談婚事的時候已經做好準備,但是那姓玉的王八羔子卻想害死他女兒,他聽到的時候多害怕!
還是家裡好,所以他決定把最最憐愛的小女兒再藏一陣子的啊!
怎麼現在又冒出個程咬金?
容老爹正捲起袖子想一掌劈開此人的惡狼行徑,就先被一旁的容湛語打斷--
「爹,就是他救了我。」她嬌軟的語調有著安撫和懇求,容老爹一愣,動作就停了。「他是我爹。」
仰頭對上尉遲昭,她用力地握了下他的手,然後放開,朝著他綻出鼓勵的笑。
「十兒,他--」
「爹。」她向容老爹眨了眨眼,示意他等會兒。
只見一直靜靜站立的尉遲昭緩緩地抬起雙手,動作似乎有些不習慣地,將頭上的笠帽取下。
慢慢地抬眸,他看著每一個在注視他的人,心跳有點快,他拿著斗笠的長指也略微僵硬,感覺身上的袍子被輕扯了下,他垂眼,順著那白瓷般的玉手,望進她的燦瞳。
不要緊的,她陪著他。她的眼裡,這樣寫著。
優美的唇線有著淡淡的弧度,他深吸了口氣,抬起眸,正視滿屋子的人,用他一貫的溫文輕聲道:
「在下複姓尉遲,單名一個昭。」
寂靜,連蚊子拍翅彷彿都可聽聞。
廳堂中,每個人都張大了眼,只覺得身上好像有哪裡……軟掉?直到茶碗掉到地上破碎的聲音響起,大家才回了神。
「哎呀,茶杯太燙。」剛才坐在椅上喝茶的男子歉疚地笑。忍不住甩了甩手,他摸著自己的腕骨,奇怪地審視。
「我、我是不是病了?腳好軟-站不住!」有一個人驚恐地出聲。
「咦?我也是!」另一個震愕地點頭附和。
「該不會是你們兩個傳染給我的?」家族怪病?
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微微心驚地交換感想,然後一致朝尉遲昭站立的地方看去。
容老爹更是險些坐倒在地。
「你……咳!」糟糕!喉嚨怎麼啞了?他順順氣,試圖壓低聲音,卻走了調:「你、你這小子是唱曲的嗎?」不然講話怎麼有點……讓人覺得怪怪的?
噗!身後傳來笑聲,容老爹馬上狠瞪那九個兔崽子一眼。
尉遲昭微楞。他們……不好奇他臉上的疤嗎?
一個念頭問進他腦海,他輕「呀」了一聲,望向蹲在內室門口的七少。
七少瞧他看著自己,抓了下頭,靦腆地笑笑。
尉遲昭溫柔的眸裡有著謝意,他知道,七少並不是無緣無故地寫信,而是讓他的兄弟們事先有了認知,才不會用較奇異且驚訝的眼光注視他。
而小十的爹,則是見廣世面數十載的江湖人,自是更不在意了。
三師兄說的沒錯,世上人百百種,心百百顆,想法,不會相同。
他輕笑,看了小十的父親和兄長,逐漸瞭解她這有些特別的性子為何而來了。
「在下只是區區一介平凡武人。」他柔和解釋。
容老爹卻背脊發麻,渾身不對勁,「你……你……」他對著尉遲昭擠不出話,只得猛地偏過臉大叫:「老七!這小子的嗓子是怎麼回事!?」塗了軟骨散嗎?
「你幹啥一直問我?」人就杵在他眼前,不會自己去問?很煩地!「他本來就那樣啦!」
「你又頂嘴?你為什麼寫兩封信故意瞞著我?又拖了這麼久才回來,還讓十兒認識了奇怪的人,我還沒找你算帳!」容老爹擔心在自己女兒面前變軟腳蝦,只好轉移目標找墊背遷怒。
身形一動,幾個如疾風的跨步上前,便要逮七少,七少緊急滑溜地一晃,往廳中央閃去。
「你還躲!?」不肖啊!都是一群不肖子!
「誰要你先動手!那個男人十妹之前就認識了啦!」七少疲於解說,情急之下,大掌一張,抓著旁邊坐得好好的男人,往容老爹的方向一塞--
「哎呀!爹,是我!」男子被擒住脖子,舌頭吐出來。「七哥,你幹嘛害我!」
「對不起啦!老八!」七少才道完歉,就看到容老爹丟下老八追上他,他踩上茶几借力一蹬,跳上屋樑又險險逃過。
「啊!爹,你打到我了。」第二個倒楣鬼哀嚎。
「少囉嗦!」容老爹深知自己七兒子輕功最佳,也最會竄逃,他運氣在掌,不顧左右,就朝樑柱一擊!「給我下來!」他斥喝。
七少及時躍下地,木柱卻被掌風無情地震裂,碎肩四飛,掉在大家頭上。
一時間,躲的躲,笑的笑,罵的罵,亂成一大團。
容湛語簡直看不下去,她悄悄拉著尉遲昭,避開這邊丟臉的吵吵鬧鬧。
走到長廊外,物體撞擊聲又傳來,她面紅耳赤地瞅著尉遲昭,鼓起勇氣問道:「你……你覺得我家的人怎麼樣?」
好糟……以前還不覺得,可是現在……她小心翼翼地盯著他臉上的表情。
他會不會被嚇到?
尉遲昭輕輕地側首,思量了下,才笑道:「很熱鬧,感情很好。」
「咦?」這樣叫做感情好啊?她睜大眼。
像是要附和她似的,「啪地」一聲,有一個人被打出窗外,摔在地上吃了灰,很快地又跳起來,衝了進去。
她難堪地撇過臉,這種常常上演的戲碼,如今只覺得實在丟人。
「你聽我說,他們其實不是這樣的,只是親人之間嘛!難免不拘小節了點,動作粗魯了點,不顧那麼多了點……」
尉遲昭微微一笑,化解她的尷尬。
「很高興。」他睇著她,眼神放柔。「我很高興能看到你的家人,體驗你的生活,呼吸這裡的空氣。」
容湛語凝視著他,心頭有著如冬陽的暖意。她扯著他袖子,向他擺擺手。
「你蹲下來點。」她紅著臉。
尉遲昭不疑有他,彎低了身子,看她靠近自己……
「小……」他名字還沒叫出來,就感覺她濕潤柔軟的紅唇印上了他的頰。
熱熱的,燙燙的,有著溫度。
尉遲昭訝異地愕住,隨即面上一陣燥熱,尚未站直,就又被她撲個滿懷。
容湛語摟緊他結實的腰,將火紅的臉埋在他又暖又香的胸前,笑出了聲:
「你的清白真的沒剩了,也逃不掉了,就勉為其難接受這種吵翻夭的家人吧。」她小巧的下巴頂著他的胸,雙頰艷紅,笑瞇了眸。「你以前有你的師父師兄,現在則多了我,還有我九個哥哥和爹,加上姑姑和楊伯……很多很多家人!」她伸手摸著他的疤痕,已經沒有避諱。
她想填補他的傷痛和他的缺憾,是嗎?尉遲昭深瞅著她,略濕的眸底,藏有柔情。
「嗯。」他柔柔地笑,也道:「很多很多。」雖然,他失去了些東西,但,其實,他可以得到的更多啊。
「謝謝。」他深深地,這樣說著。
如果不是她,他不會知道這世上還有其它更值得深思的事;如果不是她,他走不出封閉的世界,只能在同樣的地方打轉;如果不是她-他不會有這麼多深刻的感動。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他不會知道戀上一個人,是怎麼樣美麗的美好感覺。
「不用謝,把你自己賠給我就好了。」她笑語,享受他的溫柔。
他輕輕笑,半斂眼瞼,微垂首,在她耳邊柔聲說了句話。
她呆了下,不過很快地,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抱住他。
「我也是!我最喜歡你了!」
笑聲,迴盪一遍又一遍,繞過她美麗滿足的神情,繞過他略紅髮燙的耳根,給予滿滿的喜悅。
還有……
在女兒一句「他的清白被我毀了」之下,容老爹瞠目結舌,差點昏死,卻也定下了他們倆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