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快要離開,是因為找著了他的三師兄,還是為了躲她?
容湛語站在大門旁,眼眶有點兒紅紅的,周圍也稍微浮腫了些,若不是沒睡好,就是前不久才哭過了。
「十妹……你眼睛被蟲咬了嗎?」一邊已不是穿黃衫的俊逸青年,也是容家七少正經嚴肅地低聲問,因為昨天做錯了事,所以現在態度非常卑微。
哪方惡蟲敢欺他小妹,他等會兒肯定去她睡的那間房,將作怪的蟲子殺殺殺,殺無赦!
「噗!」楊伯站在後面,險些沒笑出一排牙。「七少,我實在很懷疑你能否在有生之年討到媳婦兒。」這麼不懂姑娘家心思,怕要一輩子作老光棍。
「有生之年?」七少皺眉轉頭,「你在咒我死啊?」
楊伯歎一大口氣,「是是!你覺得我是在咒你就是……反正你聽話一向聽不到重點……」好丟人,這麼笨的孩子究竟是怎麼長大的?沒再多搭理,他走上前,從懷中掏出個有些舊、卻繡工極佳的錦囊。「公子,這是咱們分舵主的一點心意,請笑納。」他遞上前。
「不不,這怎麼行。」三師兄勾起笑,合起扇子拱拳。「咱們師兄弟白吃白喝白住又白坐馬車,怎好意思再白拿銀兩呢?」
「這是分舵主為了答謝尉遲公子一路上照顧小小姐的薄禮,而且也顧及到兩位公子身上的盤纏有限。」楊伯駝著背客氣地說著,「還望不要推辭,這錦囊可是分舵主貼身不離的重要之物……時候到了,自會請人上門去要回來的。」他皺皺的臉在微笑。
三師兄順著老管事的目光往後瞥去,瞧到了坐在馬車裡的尉遲昭,頓了下,便也揚起詭魅的笑意。
「我懂了。既然如此,替我謝謝分舵主的『好意』。」扇柄一挑,那錦囊就落了他的袖中。「告辭了,有緣,自會相見。」他頗有深意地笑語。
「一定有緣。」楊伯摸著鬍子呵呵笑應。
垂下的眼角看見旁邊的粉嫩身影總算有了反應,他回過頭,拉著七少就先進了大門內。三師兄也很識相地先坐上馬車前座。
「你拉我做什麼?」七少哇啦哇啦對楊伯叫著,「我還沒跟那人道再見……咦?你也被蟲咬了嗎,做什麼猛眨眼……什麼?什麼有機會……等等、等等啦!」閒雜人等離去,太平安詳。
容湛語緩緩地走到馬車旁邊,將昨晚備好的東西遞給尉遲昭。
「這……這是鏢局的傷藥,內服和外敷的都有。」她拿著細心用布包好的小木盒,好艱難地說著,希望自己的微笑看起來不要太勉強。「你傷未好,一路顛簸,要好好顧著自己的身體。」她瞅著他斗笠後的輪廓,深深地。
尉遲昭心內在鼓噪,他決定要走,最好能走得一乾二淨,這樣兩人間的聯繫就會消失,但--
他望著她仰高的細緻臉蛋,再睇向她手裡的東西,接是不接?接是不接?
他的手因為緊握而出了汗意,但就是沒伸出去。
容湛語心中難受,但還是假裝愉悅地揚高嘴角,自動地將盒子塞到他懷裡,不許他拒絕。「給你了,拿好,可別弄丟了。」
她的唇在抖?為什麼?尉遲昭好想幫她撫平,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只要將手伸出,他所做的堅持、他離開的決心,都將毀於一旦。
見他始終不語,她眼中又湧上濕意。拚命地忍,才好不容易縮了回去。
不能哭,她昨天才對自己講過的對不?她要勇敢才行……
「要走了!」前座的三師兄從簾幔後朗聲。
她一驚,霎時忘了昨天夜裡她在被窩裡對自己覆誦好幾遍的把持,小手一抬,就抓住了尉遲昭的衣袖。
馬兒在噴氣,駕繩就要落下,可是……可是……她不想他走啊!
她一雙惶然的大眼凝視著他,寫滿千言萬語,彷彿在叫他留下。
尉遲昭心中激盪,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就要滾動的車輪硬是將他打回現實。
抿住差點出聲的唇,他轉開臉,一個字都沒洩漏。
手中的衣袍一寸寸地溜走,她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抓不住呀……
馬車走動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先是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然後用力地瞪著黃色的沙土地。
連聲再見也沒有……沒有……統統都沒有了……
她瞠著眼,發現自己的視線模糊了,腳邊,開始有著深顏色的水漬,小小的,一點點的……傷心寂寞的。
是下雨吧。
她低著頭站在原地,沒有眨眼,地上的小水痕卻只是越來越多。
如果……真是下雨就好了……
第八章
爬爬爬,又爬爬爬,再爬爬爬!
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啊!
瘦矮的小身影,穿著寬鬆的男裝,戴著一頂皺布帽,一腳踩上大樹枝幹,氣喘吁吁地往上看一眼,離那牆頭居然還有一小段距離。
「可惡!」功夫沒學好,不然直接飛過去就好了。「哇呀!」不小、心踩空一腳,那看起來像是個少年的孩子順著樹幹一屁股滑落在地。
塵沙飛揚,落葉四起。
「痛痛痛!」兩泡眼淚爆了出來,少年撫著臀,很可憐地吸了吸鼻子,從地上爬起來,瞪著那磚牆。「我就不相信我過不去!」要比是嗎?哼!
站直身,慢慢地深吸一口氣,少年猛然踢向旁邊大樹幹側借力一躍,身子拔高,踩向另一根分校再往上跳,再借力踩,如此反覆幾次,總算爬到了比剛才更高的地方。
這回都沒有踏空腳,連少年自己都覺得奇跡不可思議。
「唉呀呀!」落地的方式還學不完善,少年抱著粗干邊驚呼邊站穩。朝下看一眼,忍不住偷笑。「嘿嘿……這幾個月總算沒白練,有點點進步喲!」自己誇獎都覺得不好意思呢。
接著拍拍老樹,又輕笑:「對不住啊,剛剛把你踢疼了吧?葉子掉滿地,反正秋末了,你也該換新衣。不要那麼計較嘍!」稚氣的嗓音嫩嫩地說著。
少年從樹上爬到牆頭,拉長脖子往下瞧,是一片草地,裡面可沒好運到有樹可爬。「有點高……雖然都是草,也會痛吧?」不行不行,都還沒開始,怎麼能想著退縮呢?
心裡默念幾句阿彌陀怫,少年縱身往下一跳!
雖然沒摔個狗吃屎,但也差不了多少。小小的身體被下墜的力道弄得腿軟,在腳底碰到地面的瞬間,就唉呀一聲往旁滾了去。
翻過身,少年躺在軟軟的草皮上,帽子掉了,黑亮美麗的髮辮也掉了出來,幾根頑皮的烏絲還跑到面頰旁揚著,沒了遮掩,少年有些露了餡兒,大大的眼睛、晶嫩的雙唇、一張美麗的小臉,他--不,她,是容湛語。
噢……真的有點痛,尤其是背和腰,不過呢……
她掛上一抹滿足又愉悅的笑。
「終於到了,耶!」伸長手,暖暖的陽光從指縫中灑洩在她身上。「好舒服喔……」這幾天較冷,還以為沒機會曬著太陽呢!
「你也未免太悠哉了吧?」若不是小師弟上山幫二師兄採藥,她大概才跨進師門就破了功。
摻雜著濃重笑意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她嚇」跳,忙坐起身,就見一名身穿淡色長衫的俊美男子搖扇走近。
她瞠目。「你--」
「咱們兩個彼此都見過,所以報名介紹這一項就省略了。」三師兄微微一笑,瞇起絕美的眼睛,「大海捎來了信,我還以為是問我安好,結果裡面寫的都是你這個麻煩精……」他怨念十足地撒嘴,而後又輕柔低語:「請問容姑娘,來此拜訪所為何事?」雖然他早已知道,但還是壞心地問。
容湛語只感覺到背後有冷風在吹,奇怪,天上的日頭明明很暖啊!
「我、我這次不是離家出走!」擔心他跑去告密,她急急澄清。「是我姑姑叫我來拿回那個錦囊的!」因為爹知道那個錦囊對姑姑有多重要,又只有她能辨得出那獨特的繡紋,加上姑姑的保證,所以,爹才答應讓她跟著正好要去辦事又會路過這附近的七哥來了。
「喔,原來如此。」三師兄又笑,好美、好……恐怖!從懷中掏出錦囊,他丟給她。「你拿到了,可以走了,不送。」旋過腳跟,他毫不理會她的錯愕。
她呆呆地看著手中那錦囊,慢了好半晌才想到要回神。
「等、等等!」她追到他面前站著,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定定地對上那雙妖美的眸。「錦囊是姑姑幫我向爹找的藉口,是我--是我想來找尉遲昭的。」視線沒有移動,她展現她的誠意與真心。
「他娶老婆了。」三師兄閒閒地扇著摺扇。
「什麼!?」她大驚失色,宛若五雷轟頂,腦中一片雜亂,胸口疼痛不已。才不過短短數月……他竟……她跟他果真無緣嗎……
「騙你的。」啊,他今天真是好心腸。
容湛語傻傻地抬起頭,就見他一手負後,一手仍是優雅地搖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