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衫男子雖搶先收回內力,卻仍是見他吐了口血,自己則也被反彈的衝擊力震盪得胸痛不已。
「尉遲昭!」容湛語連忙跑上前扶住他不穩的身體,她紅著眼眶,焦急地連聲問:「你還好嗎!?有沒有怎麼樣!?很痛嗎!?又流血了……可惡!七哥,都是你!」她怒目瞪著黃衫男子。
「老妹……咳咳!」他很苦命地皺起臉,彎腰撫著胸口,「我好歹也受了傷……你不關心我就算了……」還罵人,痛……他好可憐!
「你活該!」誰教他要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打人!
「呵呵……罵得可真好。」
另一道男聲加入,她明顯地感受到尉遲昭的身體顫了下。抬起頭,只見他面對著前方,帶有血絲的下顎僵硬,顯然十分驚訝。
一個手執紙扇搖啊搖的男子,從庭園的拱門緩步跨入,他極其俊美妖魅的面容上掛著悠然微笑。
「早叫你別這麼莽撞,一碰上功夫好的人就想過招,聽話老是去頭去尾,還搞不清楚狀況,這次可闖禍了吧--」他一雙美眸在搜尋到其中某個身影時倏然睜大。「小師弟?」他訝道。
尉遲昭看著他,確定那真的不是幻象,也不是頭發昏,才緩緩漫起柔笑--
「原來你沒死,三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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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話長。」
真的很長,長到他懶得說,所以……可不可以用這四個字帶過?
日落月替,飄著清淡菜味和柔和薰香的房內,燭火搖曳,三師兄坐在椅上,幫自己倒了杯茶,往床上靠坐的身影看一眼,他終究無法抵擋親愛小師弟的關愛眼神,只好擱下杯子,歎了口氣。
「我說就是了,你別那樣看著我。」他擔心現在夜黑風高,自己會很想把他撲倒。搖起摺扇揮去冷汗,他慢慢開口:「總之我是被那姓玉的打到山崖下沒錯,但是我可也沒撿到什麼秘笈、練著什麼蓋世神功,而是很悲慘地重傷躺在山澗中等死,剛好容湛……就是大海,剛才穿黃色衫子、打傷你的那傢伙,反正他恰巧路過,救了半死不活的我,待我傷好一些,便捎信回師門,但那時你已下山,所以錯開了。」被人揍下崖這麼丟臉的事情還要他重複說明,真是傷害他的自尊心……他已經盡量縮減了,還是這麼長,好渴!
「三師兄……」
「你停你停!」三師兄正想喝茶,被他這樣一喚,手臂綿軟地撒了身上都是荼水,差點沒燙死他。他頻頻做出制止的手勢,然後拿起桌上的乾布邊擦邊叨念:
「真可怕!受了傷,說話更輕更柔,我可是有骨頭的人,都被他融了一半變無骨……」抬眼見尉遲昭疑惑地看著他這邊,他有些無奈地勾出魅笑:「我知你想問什麼,我很好,雖曾一腳跨進棺材裡,但現在休養得極好,把棺材也給踢到天邊去了,比起你這副虛弱的模樣,我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傻師弟,就只顧著擔心別人。
尉遲昭對上他美麗的笑,心中的大石放下一半。微沉吟,他問道:「三師兄,師父究竟要你去玉泉莊做什麼?」這幾天他也耳聞了容湛語和玉泉莊的婚事,雖然確定不會有結果,但他還是不免關心怕她遭人欺。
三師兄合起扇子,這次可是坐得穩穩地。「師父只是要我帶兩句話,若是見到大莊主,就要我告訴他:『因果因果,種錯了因,就得承受果。』若是只能見到玉龍,則就要說:『因果因果,雖是錯因,亦可開出好果』。」他沒見著大莊主,便和玉龍講了師父要他帶的話,孰料,卻被他打到斷崖下趴著。
什麼因果果因,唸經似,師父真是老奸,一定知道這不是件好差事,所以才推給運氣一向極佳的他,他的八字命盤是好沒錯,但也用不著總是指名他下油鍋吧?
成天在鬼門關前晃來晃去,鬼差很可能會因為太煩而把他踹進去啊!一不小心歸了西,誰要負責?
尉遲昭不明白那兩句話的意思,只道:「我也是沒見到大莊主,不過,那夜小十……容姑娘曾對我說過,是玉公子的關係。」
「欸,其實那個玉龍好像不是原本那個……」還有分原來後來,簡直亂七八糟!他皺眉道:「我知道的時候也很驚訝,什麼藏寶圖和寶藏,什麼殺人被人殺,直一真假假,虛虛實實,弄得滿城風雨,唯一清楚的,就是那小子強硬得不容許別人阻止他正在進行的事。總之他們那種幾代傳下來的大派,外表堂皇,關起門來,有太多不為人知、也不為外人道的恩恩怨怨,太複雜了。」
要不是師門有來往,關他啥子事?他歎息起自己的悲哀,餘光瞄到尉遲昭沉思的臉孔,俊眸微微瞇起:「小師弟……可以換你跟我解釋一下那位『容姑娘』了吧?」
尉遲昭一怔,只簡單地說明:「她是我在路上認識的,跟著我進莊,遇險後連夜被人救回這裡。」
三師兄美美的眉毛皺成兩條怪蟲,覺得自己被騙了。「小師弟,我這麼鉅細靡遺地將我的行蹤、事情發生的始未來由,乖乖地講給你聽,而你,卻只用三句話就想打發我?」他最最可愛的師弟,何時變得如此狡燴?
尉遲昭垂首,神態略顯疲憊,「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是簡單嗎?那為何一思及此,他會感到累?
「是嗎?」三師兄長睫微掀,睇著那放在床沿的笠帽和溫熱藥碗。
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剛才大夫來看病時,那姑娘就站在房外等,臉上擔憂的神情絕對裝不來。師門裡,他一向最疼愛這個性子極為溫和的小師弟,也知他……沒有親人,將每一個師兄都當成親兄長看待,更因為如此,他要是瞧不出小師弟心裡的結,就枉費這十幾年來的相處,要磕頭謝罪了。
「世上人百百種,心百百顆,想當然爾,想法自然是得數不清。同樣的事情,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有相同感受--你說是不是,小師弟?」
尉遲昭頓了下,移動視線看著他悠閒地啜茶搖扇,知三師兄外表散漫慵懶,但心思卻比一般人來得細膩,尤其是師門裡的師兄弟,彼此可謂沒有秘密。
他聽得出三師兄話裡的意思,但是……
「可我……怎能去賭那一百顆心中的唯一一顆?」他淡淡笑,眉間有著愁。
「你不下往,怎知押不到寶?」不理會敲門的人,又要如何把門打開?
尉遲昭只是柔聲:「要是賭輸了,誰來賠給那姑娘?」
他盼,在她心中,他就是那個沒有臉的尉遲昭,這樣,她就不會失望了。
對他倆都好,都好。
三師兄優美的唇瓣輕抿,實在怨腦骨頭酥的感覺。「你老是往壞處想,難怪沒得賠。」
「我只是……不願害了她。」他緩緩地道。
「若她直一對你有意,你所做的,就是為她好?」他提醒另一面的看法。
「這……是暫時的。」尉遲昭淡語:「她會很快找到別的人。」然後忘了他,恢復到原本的生活。
三師兄簡直聽不下去,連扇子也丟到一旁不搖了。「你的理論好怪呀!我實在很想站在你這邊護著自家人,但是你這種不想害了她、卻又不小心害到她的做法,讓我頭昏眼花。你不覺得矛盾,我都想得矛盾;更何況,你又不是她,怎麼能篤定她一定會去找別人、一定忘了你呢?若是她的心碎成了兩半拼不回去,誰又要來賠她?你嗎?」
尉遲昭被他一陣搶白,面頰微紅。他知道自己處理得很糟,那是因為他根本從未遇過、根本不擅應對這種事,那日她欲言又止,簡單的話語卻隱含濃重情意,當他察覺到後,只覺腦中亂烘烘,唯一的念頭是:不能拖累她。
他和她,不配。
不論外貌或家世。所以不該有妄想。
會這麼在意她的理由,他忽略。即使答案昭然若揭,他也仍舊無視。
人都有私心,他並非例外,但他的出發點絕對不是為了讓她難過。
縱使……她的芙蓉面總有抹淡郁……
垂下眼,他泛出的笑帶著苦澀。三師兄說的一點都沒錯,他的確矛盾,而且笨拙。
真是糟糕……
沉默再沉默,安靜到三師兄差點睡去了,尉遲昭才慢慢啟唇道:
「三師兄……你是要回山了嗎?」
「是啊,我要回去告訴那奸老……師父,我的遭遇有多麼淒慘。」然後自此之後絕不再聽他的話下山辦事。
「好……咦?」三師兄邪美的面容上有著不搭調的錯愕。「明天?」太快了吧?他還沒把那個蠢大海調教好等、等等!
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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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曦,他們師兄弟兩人整理好了本就貧乏的行囊準備上路。
因為尉遲昭身上帶傷未癒,分舵主便命人給了輛馬車,方便行走。
他還是戴著斗笠,高瘦的身子走起路來有些慢,是因為昨天七哥那一拳的關係嗎?她本以為他就算要走,至少也會等到傷勢靜養得差不多了才考慮,卻沒想到才過了一晚,他就粉碎了她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