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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鏡水

  當他知道她身份的時候,腦中只是一片空白。

  他不懂。

  她為什麼會找上他?因為她覺得他是個好人?而且沒有一眼看出她是個已過及笄之年的姑娘?

  原來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人搞錯了,現在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她會在聽到玉龍說的那些話後表情僵硬。

  她隱瞞身份、隱瞞年紀,只是為了跟著他到玉泉莊,那麼,目的達到了,接著呢?

  憶起她曾抵在他背上,楚楚地哀求他帶她去哪兒玩;也曾好幾次,她一直拉著他的衣擺,怎樣都不放手……

  他不曉得這是否也是她遊戲的一部分,但是--

  抬手摸向自己半邊面頰,凹凸不平的粗糙感刺痛了他的手指,也刺醒了他首次搖擺不止的平靜心湖。他無聲地揚起唇。

  再想下去,就過界了。

  「容……容姑娘,在下眼盲,一路上同行許久,拖累了你的名聲,已是萬萬不該,我會親自向分舵主請罪,以示道歉。」他清晰侃言,坦坦蕩蕩。

  可是她卻一點都不喜歡他這樣!

  「你為什麼要這樣跟我說話?」她瞅著那薄軟飄揚的床幔,比起白紗更加遙遠,「扯謊騙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能不能……不要生氣?」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只覺上面都出了汗。

  她好像很難過,為什麼呢?尉遲昭不瞭解她的心思,或者應該說,他也制止自己去瞭解。

  見他沒說話,她更急切,心裡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略顯語無倫次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只是我想找人作伴,所以才……我知道,現在再說什麼,你可能都不會相信,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突然間,她的目眶充塞著酸澀,想哭的感受泉湧而來,不能呼吸了,意識也結霜成塊了,只要想到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覺得好傷心好傷心。

  因為她--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小小、小小聲地重複著一句話。

  反反覆覆有著回音,暖暖的、甜甜的,也有點苦苦的、遠遠的。

  她靜下所有思維,捕捉到了一些些餘韻,然後,嚴重地蝕入她的骨髓。

  她懂了、明白了。

  掏空了厚重混亂的糾結思索,一種情感在她體內擴散爆發,湍急的猛流將她逐漸縮小的形體侵吞得毫無保留,她無法控制地不停下陷,被一層又一層的漩渦給捲入翻攪。

  完全不能自已地,心口的位置上,填進了令她疼痛的溫柔。

  她好害怕他會討厭她,因為……不是因為她想和他做好朋友……

  那個聲音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而是因為……因為……她喜歡他。

  喜歡他的溫柔話語、他的謙和正直、他的真誠細心。

  喜歡他心軟又毫不懷疑地在路上撿了個小乞丐帶在身旁、喜歡他總會比她自己還先注意到她是冷著餓著或累著、喜歡他在烈日下慢慢行走而將買來的馬讓給她騎、喜歡他以為她怕生而讓她特別親近、喜歡他沒有刻意卻柔如棉絮的說話方式。

  喜歡他的所有、他的一切。

  在她發現之前,就已經很根深柢固地喜歡了。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雙頰微紅,揪著腿上的衣料,好膽怯。

  如果……她現在說喜歡他,他會不會相信?還是會以為她又在騙他?

  被她傾洩的羞柔情意所影響,尉遲昭深受撼動。但隨即很快地,他壓下心中的波濤,將所有不為人知的細微感情全數內斂封閉。

  他曾對自己說過,不會有所遺憾。

  沒有期望,便無失望,不論對她,或對自己,都是最好。

  他沉默半晌,才輕輕啟唇:「在下沒生氣,也不會不理睬你,是容姑娘想太多了。」

  「真的嗎?」看不到他的表情,聽不出他語調的起伏,她實在不敢確定。一陣風從窗外吹撫進來,她反射性地就欲伸手掀他的簾帳,卻被他從幔內制住動作。

  尉遲昭察覺自己的舉動,先是愣住,隨後微微心驚。許是他私心作祟,他並不願意讓她看到他醜陋的模樣,但……這是為什麼?

  只要讓她看一眼,或者她就不會再迷惑,這是最快速的解決方法,不是嗎?

  但他為何如此排斥?

  他逃避這個問題,只知道自己布望在她心中,他就只是那個待她好的「尉遲昭」,即使只有模糊不清的印象,也好過看她流露出嫌惡駭怕的表情。

  容湛語凝視著兩人接觸的地方,不同以往的,這次她毫無心跳加速的感覺。

  他也曾經握過她的手,但是,那時候,他們之間沒有隔著任何東西。

  才抓住的纖細絲線,又……失去了。她垂下眼。

  「我不在乎。」她喃著,卻剛好能讓他清楚聽到。「我不在乎你的模樣,因為,我認識的,本來就是沒有容貌的尉遲昭……你懂嗎?」她低訴的字句沒有掩飾,赤裸裸地呈現給他。

  身體像是要著起火來,就算會自焚而死,她也不後悔。

  尉遲昭靜靜地垂首,望著自己掌心,他溫柔的黑眸有著和她不同的冷意。

  他並非無心人,又怎會聽不出?

  只是,他怎能給她回應?

  她是個美好的姑娘,他卻連長相都恥於見人。

  她和他,好比天與地、雲與泥,不該有交集,也不能。

  「我懂。」閉了閉眼,他用著那傾醉的柔嗓道出殘酷的話語:「我認識的,也只是那個孤苦可憐的小十。」又遠又淡漠。但他就是說了。

  這樣,為的是要斬斷她的情絲,若是傷了她,他真的……很抱歉。

  猶如晴天霹靂,容湛語搗著嘴,卻還是不小心洩出咽聲,她很快地紅了眼,慌慌亂地站起身,撞倒了椅子,弄痛了傷口,但她一點也沒知覺。

  「我……我就是小十啊……換了個身份,你便不認我了嗎?」她好難過,比起身上的傷口,心頭的痛更讓她無法忍受。「騙了你,我很對不住,一開始我只是……想利用你的好,沒想……那麼多,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呀……」她很努力地想將話說得完整,但不論她怎麼控制,還是越來越破碎,她不想讓他發現她在哭,淚卻流了滿臉。

  尉遲昭有一瞬的不忍,差點就想將她拉近身邊安慰,但停在半空的手終究還是沒有伸出簾幔。

  他握緊成拳,指痕幾乎烙在掌心之中。

  室內,只有藏不了的低泣聲迴盪著,一遍又一遍,每個哽咽都撞擊著他、撕裂著他,比起她,他並沒好受到哪裡去。

  他不曉得為何會變成這樣,只知道不能再如此下去。

  沒什麼可以講了,是嗎?容湛語心裡最深埋的一處角落也被他的默然給瓦解粉碎。

  「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啞啞的,她用著最不著邊際的話作為結束。然後,像逃難似,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她跑出去,靠著門板滑落,抱緊自己的膝蓋蹲著,把臉埋在裡面,縮成一個小球,肩膀陣陣地抽搐著,衣布的顏色也因濕意而慢慢變深。

  房內的人,拳頭鬆了又握,終是無語。

  第七章

  「小小姐這兩天怎麼失魂落魄的?」楊伯趁著倒茶之際,貼近主子咬耳朵。

  分舵主微微一笑,抬起明眸。「你問我,不如直接問她。你不就是因為這樣,才弄了這些茶水點心,準備『開導』她嗎?」

  清風吹進涼亭內,石桌上小盤小盤的精緻茶點看來更顯誘人,分舵主動箸夾了一塊糖棗糕,入口即化,齒頰留香。

  她滿足讚道:「真不錯,不論你有啥子目的,我都可算是受惠人。」

  楊伯皺著臉,「小小姐不開心呢,您可別只顧著吃。」

  「咦?」她揚起嘴角,一雙英眉挑得半天高。「到底她是你主子,還是我是?就不見你擔心我何時心情不好了。」

  「您昨晚下棋輸了我,想在口頭上討贏,那不要緊,今兒個我可以陪您再戰十回合,現在請多多關心您的侄女。」他有禮地垂首,恭敬地回話。

  「你真是越老越狐狸了。」她笑得瞇起眼。

  「不然怎能服侍您?」他的鬍子也在笑。

  「十回合,可別忘了。」她低聲叮嚀,準備今晚把他奸詐的老骨頭拆個徹底。

  「悉聽尊便。」他駝著背放下茶壺,退至她身後站著。

  「十兒。」她喚著侄女的小名。「過來這裡坐。」她柔聲輕道。

  本來坐在亭旁欄杆瞧樹的容湛語,遲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見姑姑向她招手,才緩緩地拉起裙擺走近石桌。

  換上女裝,雖臉蛋上還留有淡淡的傷疤未癒,但並未減損她的秀雅麗美。眉間上的愁,更增添了她迷人的嬌柔。

  「餓不餓?我看你晌午沒什麼吃,不舒服嗎?」分舵主夾了幾塊她愛吃的點心到她面前的小碟,還真的有些憐惜她略微瘦削的憔悴雙頰。「你跟我講的事情,我都已經傳達給你爹了。玉泉莊這門婚事,還有他們莊裡的古怪,有別人會處理得妥妥當當,你甭再操心。」不過,可惜她沒法看到大哥接到消息時,震驚駭怕想飛奔過來、心疼他寶貝女兒的模樣,真令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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