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未開口,只是沉默地互相凝視。
山風在耳邊呼嘯著,仿若出征前的戰鼓般激昂。
范長志趨前一步,「我們可以開始了?」
陸鎮淮往前邁進,將他睇個仔細。突然,他撇唇一笑。
「你笑什麼?」范長志眉頭一皺。
「我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吧?」鎮淮問道。
范長志一怔,一臉意外地望著他。
「在茶棧時,我們見過,然後你又化身黑衣人……是不?」他一向眼力過人,早將范長志看個清楚。
「陸兄好眼力。」范長志沒想到他觀察力如此高超,當下是既驚訝又佩服。
「誇獎了。」他謙遜一揖。
「此次決戰,生死自負,陸兄可有異議?」范長志抱著必死決心應戰,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陸鎮淮搖頭,「我只有一事相求。」
「請說。」范長志不加思索地道。
「若我命絕范兄刀下,請將我屍身帶回山下的雲松客棧。」他說。
范長志一頓,「你妻子還在那兒?」
他一笑,「若死不見屍,我怕她會傻傻地在那兒等。」
「我答應你。」范長志毫不猶豫地回應。「倘若死的那個人是我,你就將我葬在天都峰上,行嗎?」
「行。」陸鎮淮乾脆地說。
范長志面帶笑容,但眼底亦充滿了不安。
范長志拔出長刀,沉聲道:「那……開始吧!」
陸鎮淮一頷首,刷地抽出鞘中的長刀。
這柄刀是他師父狂刀所贈,整支刀身是青銅鍛造,樸實無華,卻閃耀著震人的青色光芒。
「好刀!」范長志忍不住驚歎。
「我以當年打敗范老前輩的刀來迎戰,總算不辱你刀神之名吧?」鎮淮唇邊勾起一抹惺惺相惜的笑意。
范長志眼神一凝,縱聲而笑,「謝了!」話落,他飛身向前,揮刀姿態如出柙猛虎般。
鎮淮全心迎戰,亦有如天上青龍。
這一場龍虎之鬥,在一向靜穆孤寂的天都峰上展開了。
日落月出、夜盡旭現,天都峰上就這麼刀鋒鏗鏘地過了一天又一天,兩人卻依然未能分出高低。
山風颯颯,山嵐漫漫,而兩人也早已精疲力竭、急喘急息,因為勝負未出,他們誰也沒打算喊停。
原本冰冷的刀鋒因為長時間的敲擊摩擦而發熱著,兩人握柄的掌心也因用力過度而酸疼灼熱,他們的身體及氣力都已經到了極限,只憑著一股不願輸、不認輸的意志在支持著。
這一刻,兩人動也不動地互相凝視著,他們在歇息,也在等待。
范長志眉頭緊鎖,虎目炯炯地盯著陸鎮淮,而陸鎮淮也眼神沉著地注視著他。汗水自他們的額頭滑下,淌過了眉間,滴上了眼睫毛,兩人同時因汗水流入眼中而眨眼……
一眨眼,兩人像是有著十足默契似的飛身向前,鏗地一聲巨響,兩人手上的刀刃瞬間發出了震動的低嗚。
錯身而過後,他們回頭再度纏戰,仿似要為這場決戰劃下休止符。
在兩人都氣力用盡,刀鋒卻還交纏的一刻,天都峰的另一邊突然射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鏗!」一陣刀刃斷裂的聲響傳來,陸鎮淮與范長志都驚覺地向後退去。
「住手。」一聲蒼勁的沉喝傳來,而眼前已佇立著一名白髮蒼蒼、身形魁梧的白衣老人。
范長志一震,下意識地看著手中斷了一截的長刀。
「老爺子!?」眼前這老人不就是前些天在客棧裡的老人家嗎?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那麼輕而易舉地就打斷了兩人的纏鬥……
「師父?」鎮淮定睛一看,不禁怔愕。
白衣老人微微一笑,逕自沉默。
一聽陸鎮淮稱老人為師父,范長志立即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原來這白衣老人居然就是當年打敗他父親的狂刀!
「您就是狂刀?」他遍尋名師、苦練刀法,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打敗狂刀,為父雪恥,而今天……他卻驟然發現這都是一場夢。
他和狂刀的傳人不分高下,而手中的刀刃又輕易地就被年邁的狂刀所斷,他苦練了這麼多年,費心地擊敗了眾多高手以驗證自己的刀法高超,但今時今日……他多年來的夢全碎了。
白衣老人睇著一旁的鎮淮,「狂刀之名早已易主,如今的我不過是個老頭子罷了。」他早已將刀傳予鎮淮,如今狂刀指的是「陸鎮淮」,而不再是他。
「師父,您老人家怎麼會……」鎮淮十分吃驚。
師父隱居塞外,卻突然出現在黃山天都峰上,也難怪他會如此驚愕。
白衣老人一笑,「你們的事,我都聽說了。」說著,他望向了一旁的范長志,說道:「我就是不希望你們白白送命,才會出手阻止。」
范長志情緒激動地盯著他,「老爺子,您……」因為一切來得突然,他顯得有些錯愕。
「范少俠,」白衣老人慈愛地凝望著他,「當年你父親在這裡僅是一招而敗,就因而使江湖上失去了一位優秀的刀客,這件事一直讓我覺得遺憾……」
說著,他轉而眺望著遠山煙嵐,感慨萬千地道:「自從你父親鬱鬱而終後,我便隱居塞外,就是不希望再有人因為這浮名而斷送生命,只是沒想到因為收了鎮淮為弟子,居然又惹出了這些事來。」
他沉沉地歎了一聲,眼底蒙上了一層悵憾。「范少俠,若你為你父親的死而懷恨於心,那麼……那麼……我現在就在你面前。」說著,他將頸子一抬。
范長志陡地一震,難以置信地注視著他。
「師你,您……」鎮淮急急向前。
白衣老人抬手阻止他向前,「鎮淮,你退下了。」說完,他又望著眼前神情糾結的范長志,「今天該是了結這陳年舊怨的日子。」
注視著白衣老人正氣凜然的面容,范長志握刀的手不禁顫抖起來。
他一直想為父報仇,而如今他想打敗的人就在眼前,他……
眉心一揪,他高舉起握刀的手……
「范長志!」鎮淮見狀,忍不住喝著。
白衣老人神態自若,無畏生死地凝視著范長志。他的唇邊是一記慈祥的微笑,即使面對著可能取他性命的人,他仍舊不驚不懼、氣定神閒。
范長志濃眉聚攏,眉心沁汗。「喝!」突然,他懊惱地低吼一聲,將刀往一旁的石壁上擲去。
他跪倒在地,「前輩……」到了當下,他是真的想通了也想開了。
他的父親在有生之年能遇上這樣的高手,應該是死而無憾的吧……
「起來。」白衣老人扶起他,和藹依舊,「快起來吧!」
范長志站起,雖然疲憊,卻又神清氣爽,一前輩武德兼備,晚輩心服口服。
白衣老人縱聲大笑,其笑聲蒼勁有力地在山谷間迴盪不絕。
「好啦!」他突然一手抓著鎮淮,一手拎住范長志,說道:「我們都該下山了!」
話落,他拎著二人如閃電般地疾馳下山,山路雖險,他竟如履平地。
如此修為讓范長志歎為觀止、自歎弗如。
* * *
三天了,水脈就這麼坐在客棧門前等著,也已經三天了。
鎮淮臨行前要她等他三天,還說三天一到就要她自行回雲霞山居去,而如今,三天之期真的到了……
等不到他歸來,她一個人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說什麼名譽是男人最重要的東西?那她們女人的幸福在哪裡?當男人們為了名譽、理想去拚命時,女人的幸福又算是什麼!?
她不相信他不會回來,他的武功不是很高強嗎?既然他那麼厲害,他就一定會回來。
是的,也許他只是遇到了一個還不差的對手,所以才會延遲了時間……
一定是這樣的,再等上半天、一天……他一定會出現的!
她想相信他會出現,可是當時間一刻一刻、一天一天的過去,她就覺得越來越無依、越來越心寒。
如果他就這麼一去不回,她該在這裡等待什麼呢?
不,就算他真死在范長志刀下,她也一定要見屍才死心!
「水脈!」一聲聽來有點遙遠的叫喚驚醒了她。
她抬起眼,有點失措地張望著。
那是鎮淮的聲音,她不會聽錯的,他……他真的回來了。
當三道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她終於看清了其中一人的確是她朝暮期盼的男人。
「鎮淮!」顧不得矜持、顧不得羞,她欣喜若狂地衝上前去,像只小猴子似的跳到了鎮淮身上。
她緊緊抓著他,像是要更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一樣。
「鎮淮!鎮淮!」她不斷地呼喊他,近乎失控。
一邊尊師父、一邊是剛剛才與他進行了一場生死之鬥的對手,陸鎮淮在此時顯得有點難為情。
冷老人慈愛地笑望著兩人,問:「這位一定是你那美麗又聰明的妻子吧?」
「師父,她……」鎮淮乾笑著。
鎮似還未說完,水脈就因為聽見師父兩字而急急忙忙地從他身上跳下來。
「師父?」她怔怔地凝望著眼前。頂白髮蒼蒼的老爺爺,「老爺爺,您是鎮淮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