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陣強風吹來,吹散了那白茫茫的水氣。
像是配合好一般,水氣才散開,日頭便在下一瞬升起,剎那間金黃色的晨光射向四方,除了在百尺沙丘陰影下的他們之外,一切都亮了起來。
月泉如鏡,映著晴空、映著沙丘、映著蘆葦、映著水邊的兩人。
他看著她,終於問出糾纏他許久的疑問——「你是誰?」
第五章
天,果然還是藍的。
就像是豹子不改其斑點,天不管怎度變也還是藍色的,幾千年前看是這樣,幾千年後看還是這樣。
瞧著這數萬大軍駐紮的軍營,士兵還是士兵,煮飯的、運糧的、守衛的、操練的、建築的、管兵器的,到處都是人。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訝異呢?
當她被他扛在肩上,然後像一袋軍糧似的被丟上馬,強行載回軍營時,她反倒沒了先前的驚慌……或許是因為她早猜到他不會信她的吧,無論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或是——不說話!
幾千年前是這樣,想來幾千年後當然也是這樣。
果然哪。
只不過——被他強拎下馬,她瑟縮了一下,然後打量起四周——這回他的士兵們整齊乾淨多了,披頭散髮的是她。
知道他還沒完整想起前世的記憶,她實在不敢解開水行術自找死路,幸虧太陽大,頭髮已經干了,要不然她頭髮那麼長,濕濕黏黏的看來鐵定更加狼狽。
發現有些士兵趁他不注意時,好奇的看著她,炎兒微笑著,想要勉強維持住尊嚴,可惜效果卻被他強拉著她走的粗魯給破壞了。
他邁開大步快速行進,她則踉踉蹌蹌地跑跑走走,好不容易等他停了下來,她早已氣喘吁吁。
「將軍,她——」拿著羊皮地圖正要到主帳篷去見主子的鐵英,才走到一半就見到霍去病,待他一瞧清將軍身旁的女子,可傻了眼了。
怎麼才教他去找人,他都還沒個方向呃,將軍自個兒就將人給找了回來?
「騎馬遇到的。」霍去病輕描淡寫的帶過,伸出另一手拿過鐵英手上的圖,便又抓著炎兒繼續往前走,邊交代跟上來的鐵英道:「圖我晚點看。傳令下去,今早會議往後延一個時辰。」
他突然又往前走,扯得她手疼得要命,她趕緊跟上,卻一腳踩到小石頭,腳一滑便失去平衡。
「啊!」她驚叫一聲。
「小心。」鐵英見她往前撲跌,趕忙伸手扶她。
炎兒撫著心口,感激地對他微笑,「謝謝。」
「不……」鐵英習慣性的回以微笑,嘴才牽動就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幾乎穿透他扶著她臂膀的大手,他一抬眼,就見到將軍鐵青著臉,一雙眼只差沒噴出火來,嚇得他立刻縮手閉嘴。
明知道這股對鐵英的怒氣來得不可理喻,但他就是無法克制的感到生氣,「還杵著幹嘛?還不快去!」
「是!」鐵英行了個軍禮,十分識相地趕緊轉身離去。
「暴君。」她忍不住小小聲的嘀咕著,卻見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立時噤聲,他才回首繼續前進。
可這回,他的速度倒是慢下來了。
發現自己不再需要小跑步,炎兒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然後看看自已被抓得死緊的手,忍不住想,不知道她要是說手很疼,他會不會放鬆一點?
不過想……當然還是想而已,瞧他一臉陰沉,她可沒膽再開口。
回頭望向防衛森嚴的軍營大門,她輕蹙起眉,現下她只擔心玄明要是發現她不在月牙泉,不知道多久才會發現她被帶來這……看來這次她要靠自己逃跑了,雖然知道不太可能,她還是希望他會因為她是姑娘,不將她給綁起來才好。
……………………她實在無法不盯著他看。
看著眼前的男人走過來又走過去,被強迫跪坐在床榻上的炎兒,視線也跟著他忽左忽右。
即使他眼神兕惡、一臉臭黑,她還是忍不住一直瞧著他。她試過移開視線,但當她一想到今天也許就是她最後一次能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他時,她還是對自己貪看他的慾望舉白旗投降。
霍去病惱火的在營帳裡踱步,每回經過她前面就瞪她一眼。從進帳篷後到現在快一個時辰了,她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只是睜著那雙烏溜溜的大眼,一個勁兒的瞧著他看,無論他問什度,她那張小嘴都像個蚌殼一樣閉得緊緊的。
「你是誰?」
沉默。
「你該死的對我做了什麼?」
還是沉默。
「為什麼我老是夢到、看到一些奇怪的幻影?」
她貶了眨眼,一臉無辜地繼續沉默。
「我在和你說話,你沒聽到嗎?說話啊!」惱怒她的無言,他站在她面前低咆。
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她一雙水靈靈的黑眸帶著睏意,卻還是盯著躁怒的他看。
見她一臉百般無聊快睡著的模樣,他氣得趨前抓住她臂膀威嚇,「該死,你不要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她瞪大了眼,就在他以為終於得逞嚇到她要回答時,誰知她顫抖的唇吐出來的不是字句,卻是嗚咽的啜泣,而且她那雙眼,也在瞬間聚集了淚水——結果反而是他嚇得放開了她,還連退三步,一副看到怪物的模樣。
「哭什麼,不准哭,你敢哭出來試試看!」
看著那站在大老遠鬼吼鬼叫的霍去病,炎兒輕咬著下唇,吸吸鼻子,忍住淚。
霍去病瞪著她,火大的發現自己無法對她動粗,甚至連看到她一臉淚眼欲滴的模樣都會感到煩躁,氣她對自己的影響,對於她的沉默以對,他也只能咬牙握拳,一時之間還真的拿她沒辦法。
就在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的時候,一名小兵適時出現在帳門外,大聲詢問:「報告!將軍,各級將領已到齊,余副將要小的來問,會議是否要再順延?」
「不用!」看了那可憐兮兮地跪坐在床上的炎兒一眼,他掀開帳幕,匆匆走了出去,點了兩名侍衛,「你們兩個給我守著門口,不准讓那女人踏出帳篷一步,除非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准進去!聽清楚了?」
「是!」兩名侍衛同聲應和,領了命便一左一右的守在帳門外。
霍去病臨走前又看了眼她所在的營帳,想到那女人的頑固不覺抿緊了唇。
該死,他會想到辦法讓她開口的!
在心裡暗暗詛咒著,他滿臉臭黑的轉身開會去。
……………………··開完了軍事會議,見完了敦煌新上任的郡守,又騎馬出營,同幾位將士巡視完築到一半的峰燧,霍去病才回轉軍營。誰知進了營下了馬,才走到一半,他遠遠就見到自個兒帳篷門外空無一人,守門的衛士竟然兩個都不見了。
心一凜,他加快腳步,匆匆趕至,手一掀門簾,只見裡面果然不見她的身影。
雖然心知她不太可能走出營區,他還是覺得十分火大。臉色難看的走出帳篷,他叫住一位士兵詢問,才開口,眼角就瞥見其中一位本來應該在守門的侍衛正吆喝著兩名伙頭兵端著一大桶熱水往南邊營區走去。
搞什麼鬼?
眉一皺,他揮走跟前士兵,轉身跟了過去,結果才拐了個彎過了幾個篷子,卻看到原本該躺在營帳內的千名傷兵,竟然一個個全讓人給抬到了大太陽底下,幾天前搭好的數個帳篷整個攤平在地,一隊小兵忙著刷洗用具,另一隊小兵則忙著做木架曬——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沒錯,他們果然是在曬氈子。
「不對,不是這樣,他傷口已經結痂了,你硬扯他傷口上的布,會將他整塊皮都撕下來的。要像這樣,動作輕一點,先將傷處用溫水浸濕再慢慢撕開。」
右方突然傳來她的聲音,他一轉頭,就見到一小隊士兵正圍在她四周,她教完這一個,又轉身去教另一個,處理完下一個,又忙著幫另一個。
她走到哪裡,那十幾名小兵就跟到哪裡,然後三不五時,就有人被她叫去拿藥、提水、拿布,幾個大男人全被她指使得團團轉,其中還有好幾名隊長、校尉。
「用由附子、蜀椒等溫熱散寒藥,組成治傷寒逐風湯,和治療外感傷寒玻用由肉徙蓉、杜仲、續斷、牛膝等補腎藥組成的方劑則可治療七傷所致的虛勞內傷病,把這些藥熬煮給傷兵喝。有抄起來了嗎?」
炎兒交代著藥方,邊走到另一名傷兵旁跪下,見那人腳上患處又髒又臭,傷口早已化膿,忙拜託身旁的小兵,「小林,麻煩你再去提桶熱水來好嗎?」
「是。」小林轉身就跑到場中那才讓人抬來的大木桶旁,拿小桶提了些熱水,又匆匆忙忙的跑回來,半途卻撞上了人差點跌倒,所幸那人拉住了他的肩頭,才沒讓那桶熱水灑了一地。
「謝謝,藹—將……將將……」他點頭道謝,誰知一抬首,卻發現他撞到的人是大將軍,嚇得他血色盡失將了老半天還將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