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一張臭臉,卓毅乖乖坐下。
「把手伸出來。」她語音平平,也在沙發上坐下。
他伸出了手,好奇的看著她放在桌上打開的醫藥箱,裡面有十幾種藥水和藥片,還有棉花棒、OK繃、紗布、繃帶、夾子、剪刀,他甚至看到一條橡皮止血帶,這藥箱裡的東西齊全得讓人咋舌。
她從裡頭拿出一瓶白色藥水和夾子及一塊棉花,然後握著他的手。沾著藥水便往上頭擦。
他痛得臉頰抽搐了一下,早該料到那瓶藥是雙氧水。
掌心傷口因那雙氧水冒著白色的泡沫,她抓著夾子很快的拿棉花清了一次,然後又夾了個新的棉花,倒上雙氧水,再清一次,動作熟練得不輸醫院裡的護士。
她很快的幫他上了藥,卓毅卻覺得手已經麻痺了,他打量她臉上的表情,只覺得她很認真。她一向很認真,打從他笫一次見到她時,他就這麼覺得了。
已經忘了他是從何時知道她這個人的,記憶中彷彿從小就有她這麼一位女孩存在。她很有名,有名到他每次遇到她,都會忍不住打量這位傳說中的女孩。
他倆住家只隔兩條街,從小就是同一所學校。卻從來沒有同班過,他們勉強算是鄰居,勉強算是同學,也勉強算是認識,卻不熟。
對,他和她不熟,只是互相知道對方,畢竟他和她三天兩頭都會遇見一次,或是擦身而過。高中時更是天天搭同一輛公車去上學,要不記得對方,實在有點困難。
不過卓毅卻十分懷疑,她也許連他姓啥名啥都不知道,雖然他從小到大救過她許多次,因為他老是盯著她看,多少曾有幾次及時讓她倖免於難,不過他也懷疑她會記得。她實在太衰了,被人拯救的次數大概不計其數,至於沒被救到的,那就更多了。
「好了。」吉祥幫他上好了藥,露出虛假的笑容。「謝謝你的幫忙。」
知道她要趕人,卓毅露出自知之明的笑容,站起身道:「不客氣。」
老實說,他一直不懂,為何她每次看見他都沒好臉色,反倒是另一個就好多了。但說實在的,如意對誰都能露出笑容;相對於眼前一臉戒慎的吉祥,她堂姊如意似乎單純得認為世界上沒有壞人。
卓毅走出孫家時,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身後大門「砰」地關了起來,他忍不住搖頭苦笑。
穿過綠意盎然的街巷,他走回自家屋下。十年前他高中剛畢業,父母就將這屋子改建為三層半的透天屋,雖然空間變大了,卻沒了院子。
一進門,他感受到水泥屋特有的涼意,卻莫名懷念起孫家綠意處處的院子裡,那溫暖的陽光。
兩位老人家在幾年前先後過世,他卻始終記得,老爸先走一步之後,得了老年癡呆症的老媽常常會走失,每一次他都是在孫家院子裡找到她,吉祥或如意總是會坐在孫家那日式的屋廊前,陪著笑呵呵的老媽吃西瓜。
老媽一直很喜歡孫家那兩個女孩,雖然忘了其它的,卻總是記得要他這兒子娶孫家女娃兒做媳婦。
媽過世時,孫家堂姊妹都曾來弔唁,那也是唯一一次孫吉祥沒對他擺著個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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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拿著菜刀,一刀切掉波菜菜尾,然後將整把菜切成三段,跟著全丟到菜盆裡,水龍頭仍開著,清水嘩啦嘩啦地流到盆中,然後滿溢出來。
她將砧板上的菜屑清乾淨,然後清洗了一下綠色蔬菜。重新接滿了水,才將水龍頭關上。綠色的菜葉在水中晃蕩,陽光透窗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啊,她想起那傢伙姓啥了!
吉祥瞪著泡在水中的波菜,記起那男的姓卓,因為他是卓媽的兒子。
不過,她還是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
印象中,他們沒說過幾次話,方纔那搞不好是這幾年來說得最多的一次,也許前幾次加起來還沒今天多。
他到底是做什麼的?今天又不是假日,他竟然還休息?
吉祥轉身從冰箱裡拿出雞胸肉解凍。
她記得最後一次聽到人們談起他,是在幾年前他剛從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回來的時候,聽說他本來是在某家知名企業做企畫,後來好像辭職了。
吉祥的思緒兀自轉著,手中工作未停,再回身拿出一個小黃瓜,將其洗乾淨。
不過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接下來就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了。
無業遊民嗎?
她雙手俐落的切著小黃瓜,很快的,那裝小黃瓜的盤子就滿了。
不會吧,一個大學畢業生幾年都沒工作,他靠什麼過活?可是印象中她真的就沒再聽過附近的三姑六婆說他在哪兒高就啊。
切丁的小黃瓜夠了,砧板上卻還剩一根。吉祥見雞胸肉還未完全解凍,便拿起小黃瓜,轉身靠在流理台上,直接放到嘴裡啃。
小黃瓜清爽微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她小嘴反射性地咀嚼吞下。一雙眼盯著廚房門外被夕陽染紅的後院,百般無聊的思索著。
自從高中畢業後,她和那男人相遇的機會就變少了,以前是因為念同一所學校,所以幾乎天天見面,怪的是她真的沒和他說過幾句話,大概是因為不同班的關係吧。
但她還記得有一回,班上的同學偷偷喜歡他,迷他迷得要死。說他長得又高又帥,非但是體育好,功課也好,那群女生整天就對著那傢伙流口水,而她們每天最幸福的時候,就是看到他下課經過她們班上走廊時。
奇怪的是,她其實知道他就是住在她家附近兩條街遠的那個人,但當班上女生想盡辦法卻弄不到他的地址時,她卻一點也沒意願去告訴她們他住在哪裡。
「又沒好處。」吉祥皺了皺鼻頭,喃喃自語著,又咬了口小黃瓜咀嚼著。
再後來對他的卬象,就是他在林菱的婚禮上救了她一次,接到從樓梯上被林菱誤擠下來的她,那一天她還以為他會分辨得出她和如意呢,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之後他去讀大學、當兵,她再次注意到他時,卻是因為卓媽,當時卓媽生了病,有老年癡呆症,卻老是往她家跑,幸好她和如意的工作都是常年在家,所以也不介意卓媽來家裡坐坐。她們倆總會有一個得空陪卓媽。
那傢伙很孝順,因為他每次來帶卓媽回家時,口氣和動作都很溫和,常是笑臉以對,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卓媽把他當成過世已久的爺爺、爸爸,甚至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有時候,同一句話或同一個問題,卓媽會重複好幾次,她就曾看過卓媽問他「你幾歲」這句話,在短短幾分鐘內重複好幾次,但他從未曾厭煩過,就算他回答同一個問題重複了十遍以上,他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吉祥將最後一口小黃瓜丟進嘴裡,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卓媽過不久就去世了,但在她過世前,不管當時神智清不清楚,總是要這個年輕人或兒子趕快把握機會將孫家娃兒娶進門,說是不要讓人追跑了。
他每每都會點頭答應,哄著卓媽,說他改天就要人來說媒下聘。
但有一次,卻讓好心來幫他的女友聽見了,只見那女的臉一白,剛開始還很冷靜地質問他,未料卻被腦袋不是很清楚的卓媽給罵跑了,記得當時……
「你不去追?」吉祥幸災樂禍的挑眉道。
「追什麼追?那女人屁股那麼小,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會生的摸樣。年輕人,我告訴你,聽老人家的話準沒錯,你看看,咱們吉祥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看起來就是好人家的女孩,趕緊娶回去,包你明年就可以抱個胖娃娃!」卓媽興致勃勃地硬將吉祥轉過身來,要卓毅看,一副賣豬肉的模樣。
吉祥措手不及,又不好忤逆老人家的好意。本來幸災樂禍的表情立刻變得一臉尷尬。
「媽,你別這樣……」卓毅將自家老媽的手給拉回來,他一副強忍住笑的模樣,但眼底、嘴角的笑卻怎樣也藏不住。
這傢伙!吉祥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豈料卓媽竟一把抓著兒子的手、再一把抓起吉祥的手,將他倆的手硬給拉在一起,大做媒人婆,笑呵呵地道:「來來來,牽著、牽著!瞧瞧,你們倆郎才女貌的,我看乾脆明天就辦喜事好了。」
「卓媽……」吉祥聽了哭笑不得,她才一開口,卻感覺到握住自己的大手突然收緊,她抬眼看他,卻看見他眼中無聲的請求。
她不忍,一時噤了聲,閉上了口。
他眼中露出感激的神情,然後才低首對著已有些微駝的母親和顏悅色道:「媽,要娶媳婦也得一件件來,現在天色晚了,我們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和孫家談細節好不好?何況吉祥家就在這裡,她不會跑的。」說到最後時,他抬起頭望著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話題一下扯到她身上來,吉祥愣了一下,見眼前這對母子都在等著她的回答,為了不讓老人家失望,也為了讓卓媽早點放心回去休息。她只好僵笑著回道:「是啊,卓媽,我不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