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您老最是厲害,天下偷兒誰不知孫十八,胖叔您老可是偷兒的老祖宗呢。」韋劍心涎著笑臉附和。沒辦法,誰讓他不只宰了胖叔的寶貝信鴿,還物盡其用的把它們烤來填肚子,現下也只好在這兒鞠躬哈腰、搧風倒茶兼陪笑了。
方纔他在山腳下一見著胖叔,立刻垮下了臉,待他知曉是老大傳訊回去要胖叔趕來和老賭鬼交換時,他差點死抱著老賭鬼,痛哭流涕地要他帶自個兒一起回船上去,別把他留在這兒和孫胖子做伴!
可沒辦法,老大交代要他和胖叔一塊兒留下,他只好欲哭無淚的掛上假笑,陪著胖叔上山來,一路上諂媚滔滔,就怕胖叔他老人家一火,他的脖子又要遭殃了。
韋劍心的話聲方歇,就見到老大和默兒從外頭回來。
「丫頭!」胖叔一見默兒,大叫一聲就衝了過去,牽起默兒的手,一雙小眼兒上上下下的審視她纖瘦的身子,嘴裡擔心地嘮叨著,「丫頭啊,你讓胖叔擔心死了。來來來,讓胖叔瞧瞧,你一個人在外頭沒餓著吧?」
默兒任他抓著自己的手,淡淡笑了,搖搖頭。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對她恨好。黑船上的人對其他人來說是強盜惡鬼,但對她來說,卻像是親人朋友。她一直不敢和他們交心,不是因為他們是海盜,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
可是黑船上的人卻不這麼想,胖叔把她當自己女兒一樣疼,老賭鬼就像是倔脾氣的叔叔,韋哥兒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哥哥,蘭生則像是處世淡然、處處穩當的大哥……其中聽著胖叔的嘮叨,雙眼望著他笑呵呵的圓臉,默兒不禁紅了眼眶。她現在才發覺她這些年刻意的冷漠實在很失敗,他們根本不在意,只當她是瞥扭的小妹,還是處處對她好,把她當自己人一樣。
淚,滴在胖叔圓圓胖胖的肥手上,讓在場的男人全嚇了一跳。
「丫頭,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就哭了起來?」胖叔這下可真著慌了,但他話還沒說完呢,手中牽著的人兒就被老大搶走了。
楚恨天將默兒擁在懷中,低垂凝望著她的眼,有著少見擔心的溫柔。
默兒吸了吸鼻子,從他胸前抬首,看見他的關心,不由得輕聲道:「我沒事。」
這下她身後那兩個男人可嚇得跳了起來,雖然她的聲音既沙啞又小聲,但他倆耳聰目明的,當然是聽得一清二楚了。
「我的天老爺,丫頭,你會說話?!」胖叔首先驚叫。
韋劍心跟著怪聲嚷嚷,「有沒有搞錯?!你你你……你怎麼會說話?你不是啞巴嗎?」
默兒轉過頭來,看著那一胖一瘦、一老一小大驚小怪的模樣,差點噗哧而笑;但為免他倆刺激過深,她只能強忍住笑,一臉無辜的緩緩道:「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啞巴,是你們自己這麼想而已。是你們的眼睛和耳朵騙了自己。」
「啊?!」
胖叔和韋劍心張大了嘴、瞪大了眼,不知該如何接話。仔細回想起來,她是從沒說過她是啞巴,她只是不說話而已!
完了完了完了!韋劍心臉一白,突然想起他這些年來當她是啞巴,每次喝醉酒不知道和她說了多少五四三,以為反正她沒辦法把這些事說出去。這下完了,他韋大少一世英明就此毀於一旦……思及此,他立刻一把抓住默兒的小手,冒著冷汗諂媚陪笑道:「親愛的默兒妹妹,咱們外頭借一步說話。」
誰知他手才搭了上去,就被楚恨天一手拍掉。只見他黑著臉冷聲道:「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好。」
「呃……啊?」
在這裡說?說什麼?說他要默兒別告訴老大,他曾經在背後臭罵老大是冷血、不通情理、脾氣暴躁、沒有良心的黑臉大海怪?說要默兒別和胖叔提,他覺得胖叔不只眼睛小、鼻子小,心眼也小得和米粒一般?還是要默兒別提他暗戀過的那些姑娘,和被拋棄時抱著她痛哭流涕臉丟到極點的糗事?
要真在這裡說,他不只面子掛不住,一條小命也要不保!
韋劍心乾笑兩聲,額冒冷汗忙揮手道:「沒什麼,沒什麼,我沒啥重要的事。」
楚恨天冷哼一聲,默兒則已展顏輕笑出聲。不知為何,看著他們,她的心情突然放鬆下來,開始相信一切事情會順利解決。
她笑了,像朵花般綻放美麗的笑容。
三人頓覺如沐春風。
姑娘家的笑容,總是讓人舒服的,更何況默兒還是個相當美麗的姑娘呢。
胖叔感歎的看著她,笑道:「真是瞎了咱的狗眼,咱十幾年來竟沒發現你會說話。丫頭,你真是不簡單,胖叔真是服了你了。」
※ ※ ※
「大俠有大俠的規矩,盜賊可也有盜賊的規矩,而這些各門各派、大俠盜賊的規矩全匯在一塊兒,就成了江湖上的規矩。」
「規矩?」默兒聽得一愣一愣的。
「是呀,規矩。」胖叔點點頭。「無論當大俠當強盜當小賊,都有其規矩。
當大俠首重仁義,出手前一定要為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後才光明正大的拿起刀劍互相砍殺。而當強盜的規矩,就是絕不能一次把所有的東西搶光,因為若是一次趕盡殺絕,下回可就沒東西好搶了。」
「那當偷兒的規矩呢?」韋劍心好奇的問。
「當偷兒的規矩就是……」胖叔頓了一頓,賊笑道:「一定要偷值錢的東西。」
「啐,這不是在說廢話嗎?要不值錢,還偷來幹嘛?」韋劍心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這當然有其道理。」胖叔閒閒的看他一眼,問道:「你認為多少價值才算值錢?一百兩黃金?一千兩黃金?還是你那條爛命?」
「當然是——」韋劍心正要大聲回答,卻又停了下來,突然懂得胖叔在說什麼了。一千兩黃金當然很有價值,但要是他沒小命花,他要那麼多錢幹嘛?
所以他住了口,很安分的坐下來繼續聽胖叔說下去。
「黃金很值錢,小命卻更要緊!」胖叔老神在在的喝口熱茶,才道:「當偷兒不比強盜,偷兒本就比較細心,靠的不是逞強鬥狠,而是縝密的計劃,從事先的勘查,到進屋的路徑,直至事後的退路,還有如何將東西脫手,都是要事先計劃好的。」
韋劍心聽了,不覺暗自咕噥——說得那麼好聽,其實還不是當小偷的都比較怕死。
不過這種話他當然不敢說出口,只好在旁繼續陪笑。
胖叔又道:「所以當小偷要偷東西,第一件事就是要探聽清楚,包括裡頭的防衛,被抓到的後果,還有要偷的東西值不值得拿自己的小命去換取。所謂的值錢,就是以此去衡量的。也因此會有那種只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去偷小錢的偷兒,因為他不偷大概就會餓死;但也有那種明明已經很有錢了,可是仗著藝高人膽大,以為自己可以保住小命又能輕易將東西偷出來的人,去偷那保險重重、價值千萬的寶物。當然,要是被抓到了,那就是他的不幸了,可也怨不得誰。懂嗎?」
默兒點點頭,不過她還不是很瞭解這到底和她要報仇的事有什麼關係。方才在潭旁,他並未將所有的事說清楚,只帶著她回到了屋裡,說胖叔會和她說明白。但老實說,胖叔已經說了很多了,她還是很不明白。
可她仍是捺著性子,聽胖叔說規矩,因為她知道他們沒那麼閒,可以無聊到在這時候才教她什麼是江湖規矩。
胖叔喘了口氣——大概是因為人胖,所以天氣雖不熱,但他臉上還是流下了一滴汗。他瞄了默兒一眼,才道:「為什麼胖叔要和你說這些呢?當然是因為老大的吩咐。」
他說到這裡,默兒忍不住轉頭去看了看站在外頭樹下的楚恨天。他斜倚在樹旁,背對著他們,雙臂抱胸的看著雲霧繚繞的遠方山頭。
耳中又傳來胖叔的聲音,她這才強迫自己將頭轉回來,專心聽著。
「丫頭,你的事大夥兒都已知道了。老大的意思是,要咱教你當偷兒的本事。」
「什麼意思?」她輕蹙蛾眉,不解。
胖叔沒正面回答,反倒說了句:「顧遠達是君子。」
默兒臉上突然變得毫無表情,她沒有說話,等著,知道一定還有下文。
胖叔嘿笑道:「在別人眼裡看來,顧老賊是個君子,還是個仁義大俠,但咱們都知道,他暗地裡卻是卑鄙小人一個,是個實實在在的偽君子。而對付這種偽君子,絕不能光明正大的明著來。」他笑瞇了眼,瞄瞄門外的老大,又瞄瞄默兒,賊笑著,「這一點,你先前倒是做得不錯。你唯一錯的,是不專心。」
不專心?
默兒一瞬間紅了臉,很快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她的確不專心!
胖叔笑咪咪的,不過卻沒拿這事繼續糗她,只又笑呵呵道:「偽君子很奸,比小人更奸,所以對付偽君子,不只要暗著來,還要比他奸,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等他發現時,再要搞鬼也來不及了。而這個就和你胖叔我的老本行有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