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說話。」他懊惱的用高挺的鼻子溫柔地磨蹈她的,這次不再是霸道的命令,而是溫馨要求。
他軟化了?
那個死硬派?那個海盜王?那個從來不向人低頭的楚恨天?!
默兒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但眼前的男人的確軟化了。
她睜大了眼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但這人的確是他,是那個她認識了十幾年,既驕傲自大又冷血無情的男人!
「說……什麼?」也許是因為太過驚訝,當她聽到自己粗嘎的聲音時,她才知道自己開了口。
聞聲,他鬆了口氣,嘴角不由得微微彎起,輕聲道:「說什麼都可以,我想聽你說話。」
他在笑嗎?默兒震懾於他那難得一見的溫暖笑容,不由自主的伸手輕觸他彎起的嘴角,和臉頰上凹陷的地方。「這是酒窩嗎?」
他的笑容擴大,輕吻了下她的粉唇,回道:「我想是吧。」
她認識他這麼久,竟不曉得他有酒窩……默兒看著他的笑容,突然覺得好奇怪,那股陌生感又來了。她真的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嗎?
她的手仍然擱在他臉上,她整個人仍被他抱著,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她只覺得好……詭異呀……
第七章
「你可以先把衣服穿上嗎?」
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三句話。他似乎想笑,但在衡量過後,決定還是不要冒險讓她因他的調侃而重新閉上金口。
楚恨天將默兒抱到一旁他放衣服的大石上坐好,岩石很高,她坐在上頭比站立在水潭中的他還高上半個頭。他依她所願套上了褲子,卻沒有再伸手接過她遞來的黑色衣衫。
「我的頭髮是濕的。」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看著他在陽光下閃耀的黑髮,她有些著惱地收回了遞衣的手。
楚恨天湊上前去,兩手擱在她的腰側,一扯嘴角道:「幫我弄乾。」
「我沒——」
「弄乾。」他打斷她的拒絕,認真的重複。
也許她還是沒有錯認的,這傢伙或許變了點,但他骨子裡依然還是那霸道的男人。默兒蹙著蛾眉輕歎口氣,拆下插在發上的朱紅鑲金梳篦,要他到岩石上來,認命地幫他梳開那黑濕長髮。
他輕易地一躍而上,在足以容納兩人的大巖上,背對她盤腿而坐。默兒細細的梳開他的發,就像這些年來曾做過的一樣。
他有一頭會讓世上女子羨慕不已的直長黑髮,他的發及腰,又黑又長。默兒一次又一次的流著,小心翼翼的分開其中的糾結,並慶幸天上的白雲配合地未將艷陽遮住;在日光的照射下,他的發該很快就會幹了。
她白皙的手穿過他的黑髮,看著他那三千煩惱絲從她手中穿瀉而過,她不由得有些恍惚了。
為何她還在這兒呢?她昨晚失敗了,但不代表她從此不能報仇。顧遠達還活著,她該重新計劃如何殺了那禽獸才是。
可如今,她卻坐在微風輕拂的水潭旁,替他梳發……
她的手一頓,停了。
他像是感覺到,背脊在瞬間變得僵硬。
「我還是會去報仇的。」她輕聲緩緩說著,眼中有著痛苦,用她那沙啞的聲音淡淡要求,「不要阻止我……」
「我不會讓你殺他的。」他聲音平穩的說。
「為什麼?」她手一緊,既惱怒又迷惘地瞪著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她不懂,不懂他為何要幫著她的仇人。
他昨晚說沒有為什麼,但她知道那不是他真正的意思,她只是一時太過氣憤了,氣得失去了理智,忘了他從不做無益於己的閒事。何況就算他真的有理由,在昨晚她那種歇斯底里的狀況下,她也聽不進去,而他,知道這點。
「我教過你許多事……」他微微側身,直到能回視她的雙瞳,才挑眉接著道:「但是,卻從來沒教過你要同歸於盡。」
在他那專注如火的目光下,她微微一顫,嘎啞地問:「你就是為了這個?」
他整個人轉過來,在大石上半躺下來,一雙長腿伸直舒展,以右手撐著頰,左手卻伸出去握住她糾纏在他發上的小手,然後直盯著她的手,專心得像是在看骨董珍玩。
默兒眨了眨眼,竟有種錯覺,彷彿看到一隻慵懶的黑豹,躺在大石上曬乾濕透的皮毛;只不過這只黑豹的爪子正抓著她的手觀賞。
她抽回手,用皺眉表示不悅。這傢伙還沒回答她的問題。
他抬眼盯視著她,「報仇有別種方式。」
「我說過那最——」她著惱的開口。
「最快也最危險。」他倏地半撐起身子,一手攫住她的半邊臉,面上出現冷然的神色,眼中卻竄出一絲火焰。
他傾身逼近她,一張俊臉幾乎貼到她眼前,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聲音來,「我沒教過你去送死!」
他像是突然彈跳而起的黑豹,兇猛而快速的逼近她,不同的是,那在她臉上的爪子卻末抓傷她。只是她還是因為他乍起的暴怒而駭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不敢動彈。
久久,她才發出微弱的語音,辯解道:「我本來可以成功的。」
他聞言更火,「然後死在那些名流俠士的圍攻下?」
「可是你來了——」她白著臉,及時住了口,知道接下來的話會讓他更火大。
但他還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說過,不要試探我!」
默兒臉色發青,咬著下唇,沒再說什麼。
楚恨天氣得幾乎想咬她一口,「如果我沒再去呢?如果我沒去參加那場荒謬的婚禮,你是不是就打算死在那裡?」
他的責備一聲聲竄入耳中,默兒也火了,她回瞪著他,一時之間,對他的怨對不滿就出了口,「我可以成功的!你原本可以幫我的!你為什麼要救他?
就為了我沒照你的話做?你——」
楚恨天突然嗤笑出聲,「我什麼?你不是很天才嗎?不是很獨立嗎?不是可以光靠自己就能報仇雪恨了嗎?你還需要我幫你什麼?!」
默兒全身一震,臉上血色盡失。她張了張口,卻無法說出什麼,直到在他的逼視下,才反抗的脫口而出,「那還不都是你教我的!我會的,都是你教的,難道你要告訴我你錯了嗎?」
楚恨天一僵,瞪視著她倔強的小臉,卻無法反駁。
他沒動,她也沒動,兩人在石上沉默僵持著。
微風仍在吹拂,山瀑依然濺出雪白的水花,林葉在陽光下因風搖動;她聞到樟樹清新的氣息,整個人卻沒因此舒緩,反而緊繃著。
他的手仍擱在她臉上,卻不再用力。他瞪著她,久久,才以嚴酷的面容,沉聲開口——
「我的確錯了。」
※ ※ ※
他不年輕了。
默兒回視著他的雙眼,發現他眼角有了不易察覺的皺紋,要如此近看,才驚覺歲月其實還是在他嚴酷的臉上刻劃下了痕跡。
她沒想到他會說自己錯了,她沒想到他會承認自己錯了;但他說了,他確確實實地說了,說他錯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因為她從來沒遇過這種狀況,她從來沒聽過他對誰大方承認自己錯了……
是因為他老了,所以變圓滑了嗎?她不以為真是如此。
恍惚中,她在他眼中看見自己,那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姑娘……
剛認識他時,她還是個孩子,而他才剛二十出頭,正該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但那時的他早已經過多年的風霜與磨難,老成冷酷得教人畏懼,他當時就已是一方海上霸王了;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即使歲月如梭,她從丫頭成為了姑娘,在她眼中,他卻似乎未曾改變多少,仍是這張臉,仍是這雙眼,仍是那位雄據一方的海上霸王。
曾幾何時,他眼角竟有了細紋,他冷酷的黑瞳中竟透著不穩的情緒?
似乎……她和他不知從何時起,竟由主從師徒的關係轉變成對等的地位。
默兒一點一滴地看進他的眼底,看進他的心底,突然間,她恍然瞭解到,她長大了,她不再是個孩子了,而他——在乎她!
不只是因為她的身體而已,他似乎還在意其它的。
「你……」她訝然,有著遲疑,有著惶惑。
楚恨天輕撫著她的容顏,拇指輕壓在她的唇上,黑瞳陰鬱沉闇。「你不需要殺人,要報仇,有別的方法,兵不血刃的方法。」
默兒這次沒再抗辯、沒再堅持,她還在為方纔所發現的事情震懾不已。
她只是凝望著他冷峻的面容,想找出更確切的證據,小嘴自動自發的回問,「什麼方法?」
他的唇彎成完美的弧形,以拇指摩挲著她的唇,邪邪一笑,「他要寶,咱們就給他寶。」
※ ※ ※
「當然是我!普天之下,若要論到偷,捨我其誰?」
撂下豪語的,是笑得像彌勒的胖叔。
這兒是原來的木屋,桌上的茶已讓人重新沏上,還冒著白煙呢。
當默兒和楚恨天回到屋子時,韋劍心和胖叔已等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