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會叫我「不准哭』。」她意會的幫他接話。
他僵了一下,雙眼仍盯著窗外的水榭亭台,「我很……抱歉。」
蘭兒伸手輕觸他的臉龐,將他的臉轉回來,「別說抱歉,不用說……抱歉……」
赫連傲一轉過臉就發現她又哭了。他的心緊揪著,一邊溫柔的拭去她的淚水,一邊說:「你真的好像水做的。也許你該改姓水才對。」
蘭兒含淚輕輕搖了搖頭,凝望著他,「不,我要姓赫連。」
他呆了一下,跟著才猛然抱緊她,埋首在她頸窩,哽咽的說:「對,你要姓赫運。我是個呆子!」
蘭兒越過他的肩頭,看到湖上有兩隻粉蝶在空中翩翩飛舞,臉上浮現一抹微笑。「不,你不是……」
想當然耳,這次沒聽到他反駁的聲音。
他的無聲,引發她另一朵微笑。
這個驕傲的男人呀,想來她必須一輩子在他每次不小心說出真話時,平撫他的自尊,為他留點顏面。
她會很樂意這樣做的,十分樂意……
小軒窗,下弦月,無風。
這不是個動手的好日子,也不是個動手的好地方,但他別無選擇。
刀,是好刀。
刀緣在月光下泛著一抹寒光。
他需要一把好刀,一把見血封喉的好刀。他斂眉凝神,專注的輕撫手上的刀;這把刀夠好!
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就是趁那一男一女酣睡之際動手。
拿起桌上的面具,他緩緩戴上它,繫緊繩線,讓它緊緊附著他的顏面。
月光移進室內,他抬首,握刀。
戴上了這張面具,他便已無路可退。
一張猙獰的鬼面赫然顯現!才一眨眼,室內已無人跡,他潛入黑暗之中,往客房而去。
屋內無燈火,屋外卻被月光照得滿地微銀。
他無聲無息的挑開門閂,閃身而進。床上人未動分毫,顯然未普驚覺有人闖入。月光、鬼首、寒焰刀!
刀出,砍的是頸項,刀落處卻非床上佳人,而是右方來刀。
兩刀相交,迸出銀亮火光和刺耳的聲響。
他早該猜到這人不會坐以待斃,但他沒時間了,所以靠的是那百分之十的運氣;顯然地,他今晚運氣不好,進屋便察覺到從右方撞來的猛烈殺氣。
殺手請求的是一擊必殺,一擊不中其勢已弱,該退!但他退不得,因為對方和他勢均力敵,他若於此時一退,死的必定是他。
兩人再出一刀,激出更大聲響,幾乎是同時的又推出一掌打向對方胸膛。
只聽乒乓一聲,兩人雙雙撞破窗格,跌出屋外。
赫連傲站定,望著自己手上已缺了兩個口子的刀,雙眼瞇了下,由衷的讚了句:「好刀!」
說完!他將手上的刀向下一插,整把刀直沒入地,只餘刀柄在外。
鬼首握著寒焰刀,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只要他一背對對方轉身竄逃,必然會露出空門,給對方斬殺他的機會。所以他等著,等著對方出招,因為只有在對方出招,招勢已盡之時,方是撤退的好時機。只要他能閃過一招,便能爭取到一剎那的時間,而那一剎那便足以讓他活命。
「鬼面具……你是鬼首?」赫連傲看見對方臉上猙獰的面具,記起一位近幾年在中原竄起,名聲極為顯赫的殺手。
他無言,只是沉默的注視著赫連傲的右手,擱在腰側按住鞭柄的右手。
赫連傲意態優閒的一扯嘴角,雙眼卻冒著森冷的寒光,皮笑肉不笑的道:「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說出買命的人,我就饒你一命。」
話聲方落,鬼首已迅疾出手,一刀當頭砍下!赫連傲側身閃過,揮手出鞭,如黑色電光船划破夜空,直捲方落地的黑色身影。
他翻身閃避,隨即揉身欺上,又是一刀橫劈過去。
兩人一來一往,刀光鞭影滿天交錯,雙方勢均力敵,幾度險象環生。久戰不利,鬼首幾次想脫身,都礙於對方鞭長被迫了回來,只好繼續和他纏鬥。
打鬥聲招來離客房最近的水藍,她一人庭院便看出赫連傲足以應付,再者兩人氣勁相當厲害,以她的能力並無法阻止,所以並未插手,也無法越過去,只能和從房內出來的蘭兒一樣,站在一旁觀戰。
幾招下來,赫連傲臉上被刀割破一條血痕,鬼首背上也吃了一鞭。
久久擒他不下,赫連傲不想浪費時間,故意露了一個空門,鬼首息於脫身,只求能傷人脫逃,末及多想便一刀砍了過去。
一旁的蘭兒本已是心驚膽戰,看到此景更是驚慌,以為石頭就要中力,她想也沒想,早已握在手中的黑色小弓立刻搭起、拉弦!就在同時,赫連傲的鞭尾掃過鬼首的面具,啪咱一聲,那面具從中斷裂成兩半掉落地上,皎潔的月光清楚的映在他真實的面容上——
是他?!
水藍一見臉色刷白,她看見蘭兒箭已在弦上,幾乎是反射性的,她飛身衝了上去。
黑色小箭離弓,射出——
「不」水藍失聲大叫,在最後一瞬,替他擋住了那要命的追魂小箭。
利箭穿透了她的肩骨,穿身而出,唯地一聲釘在樹上,箭尾沾著鮮血,還微微顫動著。
水藍痛昏了過去,如斷線戲偶般墜落。
她一出聲,他就認出來了;他還沒來得及想她怎會出現在這裡,她已然飛身擋箭。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就像是慢動作似的,直到他回身接住了她,並以身體護住她全身,硬挨了赫連傲收回不及的一鞭。
這一鞭傷及他五臟六腑,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卻仍緊緊環抱住她不肯放手。
這是怎麼回事?!
蘭兒如墜五里霧中,不懂水藍為何要衝出來為這殺手擋箭,她只知道自己誤傷了人,忙內疚的趕上前,雙手顫抖著想要幫水藍止血。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赫連傲猛地拉住她;開什麼玩笑,這跪在地上的可是想殺她的殺手,怎麼可以讓她自授羅網?!
豈料那人想都沒想到蘭兒,只是緊抱著水藍,很快的替她點了止血的大道。
他嘴角淌著血,戒慎的看著他們,「這件事和這位姑娘完全不相干,別傷她。」
赫連傲忍不住揚眉,看來這事好玩了,這傢伙難道不知道他懷中的人是水家五小姐,竟然這般護著她?
「什——」蘭兒驚詫狐疑的想開口,卻被赫連傲帶到懷中,一手摀住她的嘴,不讓她說話。
「不傷她可以,我甚至還能救她。不過……有個條件。」他狡詐的說,一邊希望那冰山美人可別現在清醒過來。
鬼首望著懷中臉色死白、肩上染血的人兒,雙手一緊,繃緊了下顎問:「什麼條件?」
「誰派你來的?」
他全身震了一下,目光炯炯的直視著赫連傲。
說了,就是背叛主子,不說,她大概撐不過今晚。
冷汗從額角流下,而他並未考慮太久。他為主子做的夠多了,甚至弄髒了他的靈魂,欠再多都早還清了。而懷中的這名女子,卻是連救了他兩次——
「柯世忠。」他說出了主子的名字,突然有種莫名的解脫感。
這是哪個王八蛋?赫連傲皺起眉,發現他連聽都沒聽過,「我和他有什麼仇?」
「不是你,是蘭公主。」他爆出驚人內幕,很快的將前因後果簡潔的說了一遍。
蘭兒聽完一陣茫然;這時石頭已鬆開摀住她小嘴的手,她訥悶的道:「可是我當天晚上就被小樓帶出了宮,根本不知道張貴妃死了啊!」
「你不知道?」赫連傲詫異的望著她,突然覺得這一切實在太過荒謬。
「你沒說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我從小沒出過後宮,宮裡男人皆是太監,我當時以為那人也是太監……」蘭兒紅著臉道。
太監?赫連傲想到若是小樓沒當晚就強帶蘭兒出來,只怕她早已被那位「太監」給宰了,他的臉色不由得變得很難看。
「知不知道都一樣。對主子來說,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會放:過。你那晚撞見了他,是唯一的目擊證人,只要你還活著,他就非殺你不可。」鬼首拭去嘴角的鮮血,盯著赫連傲,「現在,你可以救她了嗎?」
「可以,當然可以。」赫連傲露出一抹微笑,回頭對早圍在幾尺外的下人們揮手,示意他們過來,輕鬆寫意的道:「帶這個男人和你們家五小姐,到君山找五小姐的師父去。」
五小姐?!
鬼首愕然的暖著他,然後回視懷中女子,突然覺得雙手莫名的沉重起來……
八年了,從她上次離開長安,已過了八年。
時光飛逝,長安景物依舊,卻早已人事全非。
她與石頭進城時已是黃昏,斜日餘暉灑在遠處那巍峨的宮殿飛簷上,照得整座宮殿是金碧輝煌、絢爛萬分,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直至日頭落得更低,那雄偉的建築才由金黃轉為暗紫深紅。
多麼龐大的建築,而那卻是她住了十六年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