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讓高敘驚訝的,不是好友的到訪,而是他身邊的女人……
「你帶她來做什麼?」他臉色鐵青,沉聲質問,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
藍祖硯擴大薄唇上揚的弧度,理所當然地道:「來找你啊!」
「我這裡不是收容所。」高敘音調平穩,但淡漠疏離的眼神已擺明了不歡迎。
「什麼話!」藍祖硯笑著駁斥。「我只是物歸原主罷了。」
高敘睨著好友的笑臉,覺得礙眼至極。「她不是我的失物。」
「沒人認領就是你的。」藍祖硯聳聳肩,把縮在他背後的女人推到他面前。
丁茴香怯生生的低垂著頭,心口有著淡淡的刺痛,一股濃烈的寂寞包裹著她的四肢百骸,令她覺得無比寒冷且絕望。
沒有人可以告訴她,關於她的任何事,彷彿她是不應該存在的多餘。
她究竟是誰?曾經歷過什麼事?過著怎樣的生活?無論她多麼努力回想,得到的全是一片空白。
一無所知的感覺,讓她備覺恐懼,她不明白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瞥見她泫然欲泣的憂傷神情,高敘放緩語氣對好友說:「先讓她在醫院再待幾天,我會想辦法處理。」
「我已經等你很多天了。」藍祖硯顯然不認同他的緩兵之計。
雖然高敘是無辜的,不過自己更沒理由幫他處理爛攤子,看在兩人匪淺的交情才幫他擋一陣子,沒在他拍戲的時間打擾他。
他是電影導演、自己是外科醫生,工作不會比他少、壓力不會比他輕,甚至常常得承擔病患的生與死,還得掌管醫院營運……藍祖硯不想留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醫院裡,免得事後衍生許多麻煩。
「再給我幾天。」高敘也很堅持,極力想拖延。
「免談!」說完,藍祖硯便把始終未發一語的女人推進門,隨後轉身走人。
「祖硯!」高敘朝著他的背影低吼,想追上去的念頭在看見女人顫抖的雙肩時軟化。
他低咒一聲,關上大門,審視著正嚶嚶啜泣的女人臉龐,輕歎一口氣。
他向來懶得費心思討好女人,也吝於給予無謂的關心,他的溫柔體貼與關懷,只想給一個女人,即便他從未向對方表明心意。
「夜深了,先睡吧!」高敘收回視線,態度很冷淡,逕自往房間的方向走。
然而,當他快走到客房時,才赫然發現她沒有跟上來,只好再踅回門邊。「走啊,妳沒必要在我家當……門神。」他本來想說看門狗的,但那樣太刻薄,於是臨時改口。
茴香呆呆站著,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有什麼好哭的?」高敘皺著眉,感到莫名其妙。
他沒凶她、也沒趕她,甚至願意留她下來過夜,一點也沒虧待她,這女人有什麼好不滿的?
他不問還好,一問,茴香的淚掉得更凶。
她的淚水干擾了他的思緒,高敘別開眼,不去看她蒼白臉頰上滾動的淚珠。「我累了,有什麼問題,等明天再說,OK?」
她沒有回答,滿腔的孤寂與無助,讓她的淚水不停使喚的直落下。
她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可是卻沒勇氣說要離開,因為她不曉得該上哪去?又能上哪去?她對一切都充滿疑惑。
對過去沒有印象,對未來又彷徨無知,現在又被當做皮球般踢來踢去,誰也不願意將她留在身邊。
她是失憶,不是木頭人,依舊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會覺得孤獨失落……
高敘莫可奈何的吁歎一聲,巴不得時光倒轉,回到當初在海邊發現她的那天,他一定會視而不見、一走了之。
不過,既已做了抉擇,後悔也無濟於事。
況且現在他累了,懶得再多說一句話,再者,安慰女人的話他不會說,也沒必要多說。
見她杵著不動,他索性拉著她的手往客房走。
他寬大的手掌包裹著她冰涼的纖纖玉手,一股暖意透過指尖直達心房,茴香低下頭盯著他呈小麥色的手,心頭湧現莫名的安全感,淚意凝結在眼中。
「妳就睡這。」高敘鬆開她的手,然後把燈打開。
當他放手的瞬間,茴香突然有種被遺棄的錯覺,強烈的失落感襲上心頭,下意識的,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眷戀著他的溫暖。
高敘攏起眉,回頭看向她。他沒有開口,僅是以眼神詢問她的用意。
在他的盯視下,茴香困窘的垂下頭,卻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在等她說話,約莫一分鐘後,室內仍一片靜默,而他已失去耐性。「妳不是啞巴吧?」
在他幾乎要以為她根本又聾又啞之際,她若有似無的點了點頭。
「妳剛剛……點頭了?」高敘確認道。
這回,她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那為什麼不講話?」他淡淡的音調,隱隱透著不悅。
她緊抿著唇,半晌,終於在他不耐的眸光下說了甦醒後的第一句話。「不要趕我走。」
她的音量很細微、很縹緲,很快地便在冷空氣中散開,消失於無形。
不過,他聽見了。
「我不是要妳睡覺嗎?」高敘睨著她,開始覺得她不是聾啞人士,而是智商有問題。
「不要趕我走。」茴香加強語氣重複道。
「我哪時說要趕妳走了?」他反問。
他再怎麼冷漠,也不會三更半夜要她離開,讓她在外面遊蕩。她若因此出事,他也會良心不安。
「明天……你就會……趕我走。」她哽咽道。
他冷哼。「妳倒很瞭解我。」原來她不笨。
「不要……不要趕我走。」她三度請求,拉住他袖口的手握得更緊,像是攀住浮木的溺水者,一放開,下一秒就將沉沒滅頂。「我……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思及此,她不禁悲從中來,豆大的淚撲簌而下。
「有什麼問題,等明天早上再談。」高敘被她淚汪汪的模樣搞得心煩意亂,額際有些隱隱作痛。
他撥開她的手,不多看她一眼便退出客房。回到主臥室後,他並未立即熄燈睡覺,而是在房外的露台上抽了好幾根煙,想驅散壓在胸口的沉重感。
直到真的感覺疲倦,他才捻熄煙蒂,上床就寢。
被安置在客房的茴香,了無睡意的坐在床沿,徹夜未眠,無所適從的惶恐及無依無靠的感覺,讓她頰上的淚痕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孤獨的活著,並且一無所有,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所謂未來可期待,還有什麼比這樣更悲哀?
她不敢想像接下來的日子,究竟該如何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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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茴香仔細的聆聽房外的動靜,直近中午,仍沒有聽見任何聲響。
她站起身,才發現自己的腳發麻刺痛且不聽使喚,一整夜,她都木然的維持同樣的姿勢,沒有移動。
待疼痛感散退,她打開門往外窺探,沒有聲音,一切安靜的詭異。
猶豫片刻,她步出房間,只要看見門,就試著打開來看看。
「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麼?」剛打開房門的高敘,倚著門框,睨著正要打開書房門的女人,沉聲詢問。
被突如其來的醇厚嗓音嚇了一跳,茴香連忙收回手,反射性回過頭,看見他光裸著上半身,不由得漲紅了臉。
「回答我的問題。」高敘的語調更沉一分。
她搖搖頭。
「我說回答我的問題。」他不允許她裝聾作啞,這樣溝通起來很吃力。
「我……我想找你。」她據實以告。「我……我不想一個人。」
他輕歎了口氣。「妳好像決心賴上我了?」
昨晚臨睡前他思考許久,關於她的去留,有了一點眉目。
將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棄之不理,著實不太人道。他不是鐵石心腸,總有一點惻隱之心。
看來短期內也只能暫且把她留下,其他的,他還沒空想太多。
看是她先恢復記憶,然後主動走人,還是他花錢找人查出她的身份,把她送回去。
總之,在上述兩種情形尚未發生前,他就當作做善事、積功德,然後警惕自己不要太多事,免得招惹甩不掉的麻煩。
「算了。」沒逼她開口,他逕自打破沉默。
茴香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他,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不會趕妳走。」高敘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聽到他的允諾,茴香喜出望外,睜大了哭得紅腫的眼睛。
「不過,妳也不能留在這裡。」他的口氣比剛才更堅定。
茴香的心情從雲端又摔落地面,姣美的臉蛋明顯寫著失望。「我……我不要待在醫院。」她不喜歡那裡過於冰冷的空氣和凝窒的氣氛,沉悶得令她快要窒息。
「嗯。」他應了聲,心中已有了盤算。再帶她回醫院,他保證絕對會被藍祖硯那傢伙給轟出來。「等我一下。」說完,他便關上門。
約莫二十分鐘後,房門再度打開,他已換上外出服、打理得神清氣爽。
茴香盯著他俊逸的臉孔,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好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