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覺得我很好啊!」任沐霖囁嚅道。
吟倩輕歎,她拍拍床邊的空位,任沐霖屁股一歪,坐了上去。
「老公,聽我說,你的確是好很多了沒錯,但還是沒有我們預期的進步那麼快,一天二十四小時,你至少有十二個小時都處在冬眠之中,其餘十三個小時也只能做些不花體力的事,譬如吃飯、散步、看看電視什麼的,再吃力一點你就撐不住了,光是去看場電影,你就好像剛爬過一座山回來一樣。沒事還會流個鼻血,稍微用力抓你一下就烏青,上回檢驗,醫生說你骨髓中的原始增殖細胞不到正常人的百分之四十,而干細胞之絕對值更不到正常值的百分之十五,這樣怎麼能算好了呢?」
她說的越多,任沐霖的腦袋就沮喪地垂得越低。
「妳一個人那麼辛苦的懷孕,又那麼辛苦的生下那個胖小子,我至少該做點什麼吧?」
「一個人?」吟倩曖昧地眨眨眼。「不是吧,先生?至少種子是你辛苦種下去的,你可別不承認喔!」
「不是……」任沐霖啼笑皆非。「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是說……」
「唉!唉!知道啦!知道啦!」吟倩連連擺手。「或許你只看到我表面上的懷孕生產很辛苦,但是你想想,如果不是有你在美國那份龐大的財產支撐著,我們還能過得如此無憂無慮嗎?若真的只靠我,早就坐吃山空,一家三……不、四口蹲在路邊唱哭調仔啦!」
「那是過去……」
「是過去賺的沒錯,」吟倩再次打斷老公的話。「但那不就是你的目的嗎?讓我們一家子能有更好、更安定的生活,你做到了不是嗎?你盡到了為人夫該盡的義務,所以,現在就該輪到我盡為人妻的責任了,生兒養女本來就是女人的天職嘛!男人播下種子,女人施肥,夫妻倆再一塊兒享受成果,瞧!這不是很美滿嗎?」
「可是……」
「還有呢!猜猜這一年多來,你病著、我懷孕,又是誰一直有大筆收入進帳的,嗯?」
任沐霖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那是我……」
「答對了,就是你囉!」吟倩拉住他的手緊緊抓著。「你病了,但是,你依然在盡養家餬口的責任……」
任沐霖剛開口,吟倩便一把摀住他的嘴。
「不!別說不過是兩、三首曲子而已,也不要借口那只是打發時間,更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以你的情況,根本不能做任何工作,但是,你還是不肯放棄身為男人的驕傲。我想,我只能說:你真傻,但我真的好慶幸能嫁給你,你絕對是這世上最最完美的丈夫了!」
任沐霖的表情微赧。「妳……真的這麼覺得?」
「我發誓!」吟倩舉起三根手指發誓。
任沐霖開心的笑了。
吟倩拍拍他的手。「我打聽過了,這家婦產科附設的坐月子服務真的很不錯,就讓我和小胖子在這兒待到滿月吧!你可以天天過來,但是,也要保證你不會自己開車,一定要坐出租車來回,OK?如果你真的很不爽,沒關係,還有兩次機會呢!別忘了,我還要兩個女兒呢!」
任沐霖凝睇她好半晌,終於長歎一聲。
「好吧!不過,下一次妳只能給我生女兒喔!」
* * *
「爸,我回來了,爸!」
進門來踢兩下,小球鞋一東一西地飛開,書包砰一下甩到沙發上,任育倫一路喊進門了。
「爸,你在哪啊?爸,我們去看媽咪和弟弟啦!爸,爸……」
四處找不著,只剩最後一處——主臥室還未看過。
「爸,你在睡覺嗎?」他不假思索的開門直闖,他砰砰砰跑到床邊,放輕聲音的問。
「爸,你醒著嗎?」
任沐霖眼睛微睜,「兒子,你回來了?」虛軟微弱的幾個字卻講得他氣喘吁吁的。
任育倫蹙起眉,下意識的伸手一摸——
「爸,你在發高燒耶!」他驚叫。
任沐霖苦笑道:「我知道,我……正在等你,你先去……叫輛出租車,再上來扶……扶我下去……送我到長庚。還有,別……別讓媽咪……知道,明白嗎?」
任育倫咬了咬下唇,隨即轉身衝出房門、大門,在對面門鈴上猛按。
不一會兒,林奶奶帶著任育倫衝到三樓B座——林奶奶兒子的住處,又是一陣猛按鈴,一會兒,林家章首先衝到任家,他毫不猶豫地直往主臥室闖,一聲不吭的直接把床上的人扶下床,可是,任沐霖已經因站不住而直接軟癱在地上了。
身為中學體育老師的林家章雙手一抄,便將病後更瘦削許多的任沐霖抱起來,匆匆偕同母親和任育倫將他送去長庚醫院。
三個人在急診室門口來回走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才看見醫生走出來,三個人一起擁上去。
「怎麼樣?任先生怎麼樣了?」
醫生露出職業性的安撫笑容。「沒事,他那種病就是這樣,抵抗力非常弱,很容易受到感染,一不小心就會發個高燒什麼的,早點送到醫院來退燒治療是最重要的。」
「那種病?」林奶奶和兒子互視一眼。「任先生到底是什麼病?」
「你們不知道嗎?」醫生似乎有點訝異,會緊急送病人過來的應該是親朋好友啊!他們竟然會不知道病人的實際病況?「再生不良性貧血啊!哦!對了,小弟,你媽媽應該生了吧?」
任育倫點了點頭。「她在醫院坐月子。」
「我就猜是這樣。」醫生熟稔地摸摸任育倫的腦袋。「她什麼時候滿月?」
「後天。」
「這樣……」醫生沉吟了一會兒。「好吧!小弟,去告訴你媽媽一下,你爸爸身邊不能沒人照顧,所以我要讓他住院幾天,等到他完全沒事了才能出院,知道嗎?」
「哦!」
醫生離去後,任育倫就急著去向媽咪報告,林奶奶母子則還在發愣。
「等等,小倫,那個……什麼再生不良性貧血到底是什麼病啊?」
任育倫想了想。「我也不太懂,我只知道那是一種治不好就會死掉的病。」
嘎?死?!
* * *
一聽到老公發燒住院,吟倩便二話不說的立刻帶著小兒子出院,準備去醫院照顧老公,至於兩個兒子,就只好暫時托給林奶奶,反正林奶奶的兒女都大了,習慣忙碌的她只怕無事太閒,不怕有事忙。
從眼縫中偷覷了一眼,任沐霖心中就不禁暗叫一聲:糟糕!
那個混蛋小子,明明叫他不要讓媽咪知道的,他居然給他「假臭耳」!這下子可好了,老婆連月子都沒坐完就衝殺過來,真是令人欲哭無淚,他這個老公不但連老婆坐月子都無能為力,還反過來要老婆來照顧他,男人再丟臉也不過如此了!
「別裝睡了,老公,早知道你醒啦!」
任沐霖一驚,忙睜開眼給她一個尷尬的傻笑。
「嗨!老婆。」
「嗨?我才唉呢!」吟倩歎道:「整整睡了兩天,你好點了沒有啊?」
「沒事了,我沒事了!」任沐霖吃力地挺身坐起來,證明他的確是「沒事了」。
「還硬撐!」吟倩無奈地在他身後塞了一個枕頭。「我就不懂,你這樣虐待自己很好玩嗎?」
「我沒有啊!」任沐霖一臉無辜。
「沒有?」吟倩哼了一聲。「你每次昏倒都是太過勞累,要是在人太多的地方逗留太久,隔天準會發燒。你這次是又發燒又昏倒的,告訴我,你究竟幹了些什麼,又跑到哪裡去了?」
任沐霖下意識地轉眼避開老婆銳利探索的眼神,吶吶地道:「沒……沒有啊!不就……看看電視、彈彈琴,或者……或者到外面散散步而已嘛!」
「是喔!」吟倩瞇著眼瞧他。「彈彈琴,順便趕支曲子出來;散散步,順便去買菜回家煮,對不對?」
「妳怎麼知道?」任沐霖脫口道,隨即「啊!」一聲摀住自己的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任先生,」吟倩冷冷地瞟著他。「我看到鋼琴上有一份剛寫好的曲子,林奶奶又說,這兩天都看到你上菜市場買菜回家,她還以為你的病已經好了咧!」
任沐霖瑟縮了一下,他不安地拉拉被單。「呃、那個……順便嘛!」
「順便?」她的聲調提高了好幾度。
任沐霖更畏縮了。「順……順便……」
吟倩似乎想破口大罵,任沐霖立刻脖子一縮,腦袋垂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間,吟倩似乎改變了主意,大張的嘴徐徐地闔上,她專注的凝視他許久,慢慢的,嚴酷的臉色彷彿雪融般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無奈、疼惜的神情。
她輕柔地握住他的手。
「老公,我們都嘗過當孤兒的辛酸苦痛,你不會想讓我們的兒子也嘗到同樣的滋味吧?」
任沐霖詫異萬分地抬起頭。
「生命這麼美好,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活到至少六十歲,和你在一起幸福的過一生。」她認真地凝視著他。「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你自己,我不想因為太早跟你一起走,而留下孩子去承受我們曾經承受過的辛酸,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