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一罐給她,露出白牙笑著套用某句廣告台詞:「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
任裘靡接過,掌心被咖啡暖得發燙,感覺很熟悉。
就像剛才為了擋風碰到他的手背,都暖得發燙。
「我想喝藍山。」
還挑!「真任性。」
「我姓任。」有資格任性的,捨她其誰。
「這算和解了嗎?」他要一個確定的答案。
「轉過去。」
「幹嘛?」雖然有疑問,他還是乖乖照做。
後頭一個重量壓上來。「借靠一下。」
封志尚頓了會兒,總算放心。
「以後──」
「嗯?」背後的聲音帶點慵懶。
「別再這麼做,我也答應你絕對不會做這種害你難過的事。」
「誰會難過?嘖。」
還逞強,真是受不了。封志尚決定略過她的嗤聲,說自己的話:「總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是出生入死的搭檔啊。」
「你警察電影看太多了。」不切實際。
「我會做到,你也要做到。」暖和的咖啡下肚,嗯……是太甜了點。「我絕對不會死在你面前。」
「死在背後也不行。」
這個女人──封志尚噗哧出聲,寂寥的後門台階立刻充滿他呵呵的低笑聲。
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突然有點懂她,懂她面無表情下的人性。
她並不冷漠,只是面冷心熱加上嘴壞而已。
「彼此彼此。」他伸手繞到背後等著。
任裘靡低下視線。「我不會看手相。」
「握手言和啦!」真沒默契。
「我們和解了嗎?」
呃──繞到後頭的手僵了下。她的問題成功地又把他的心吊得老高。
「我已經盡我所能地道歉了,這是我的極限。」
「你不是很會哄女孩子?」怎麼不趁機賣弄他的男人魅力、一嘴滑舌?像哄第一組的林鳳吟那樣哄她?
那也要看對象是誰。
「你很容易哄嗎?」他反問。不知道有沒有精神折磨這個罪名,真想拿來告她。「答不答應啊?」他等她的答案等得很心焦。
掌心突地落下冬雨般的涼意。
封志尚直覺握住,軟軟的、柔柔的,雖然有點粗糙,但觸感還不錯。
「當你答應了哦。」
後面沒有回應,完全是沉默的意思表示。
就當她答應了。嘿嘿嘿……得意地笑、我咧得意地笑!笑笑笑……
咕嚕嚕──
其實罐裝咖啡也還不錯喝啦。
週五的台北是比平日繁華更甚的不夜城,作為迎接週末來臨的前奏曲,多采多姿的活動其實都被安排在週五的夜晚,只要是懂門道、會看熱鬧的人絕對不會讓週五的夜晚只能在家裡看電視度過。
君以柔就是其中一個。
身為知名企業家君名城唯一的掌上明珠,從小養尊處優到大,佐以十七歲的豆蔻年紀和入時的打扮妝點出超齡冶艷的外表,身邊自然不缺奉承阿諛,尤其她出手大方,在同輩青少年眼中更奉之如神祇,女同伴視她為豪闊的手帕交,少年拜倒在她鍍金的石榴裙下。
她的身邊從來不缺人,就算眼下這些嘻嘻哈哈的人消失,她身後還是會有君名城僱用的保鏢,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跟前跟後,生怕她出意外。
名人的子女,沒有金錢的煩惱,但這卻必須用自由換取。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被跟久了,逃出保鏢跟監的技巧也日積月累增進不少,弄得那些人高馬大的男人頭痛不已,最後建立檯面下的默契,每個週末都是她的自由日。
反正──爹親不疼、娘親不愛,有錢人的感情比衛生紙還單薄,美其名是掌上明珠,但光環底下,她不過是個鑰匙兒童、鑰匙少女,將來會不會變成鑰匙歐巴桑……這問題值得玩味。
「以柔!」同夥手帕交之一小A大刺刺拍了她肩膀,闖進人家沉思的情緒不自知。「不跳舞坐在這發呆啊?」
「你去跳就好。」
「這樣很可惜耶,好不容易大夥一起出來玩,就你不跳,多無聊。」
被問得心煩,君以柔動氣怒瞪。「我不想跳。」
「喔,不跳就不跳。嘖,好心找你一起玩還觸衰,要不是看在你當凱子出錢的份上,誰要看你那張臉……」舞曲像雷鳴似的,小A很放心地自言自語。
君以柔冷眼目送,讀著小A的表情和口型,目光更冷。
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以為別人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的白癡。她暗罵。
豪門深似海──這票小鬼又怎麼瞭解她早看透身邊人的嘴臉,表面上親切和藹、暗地裡諷刺譏罵的表裡不一。
只要有錢什麼都買得到,友情是、感情是、什麼都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集滑稽虛偽之大成。
她起身,今晚姑娘不想做出錢的凱子,至於費用──就讓舞池那票人去傷腦筋,各自打電話向自己的爸媽求救吧。
悄悄離開酒吧,才出門,迎面就是一陣寒風。
「好冷……」抓緊皮衣夾克領口,紅唇呼出水霧。「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門。」
誰知她前腳才剛離開酒吧,後腳一隊巡邏員警就衝進酒吧,君以柔見狀,趕緊躲在騎樓樑柱後頭。
才一會工夫,酒吧裡的客人在員警亦步亦趨的看管下魚貫走出,先前High到最高點的興奮不見了,失意落拓的模樣像極考試落第的窮書生。
小A也是其中之一,今晚同行的少男少女也在裡頭。
「噗哧,呵呵……呵呵呵……」清鈴的笑聲頻頻出口。
今天晚上也許不是那麼無聊,挺好玩的。
「把別人的不幸當笑話看的習慣很不好哦,小妹妹,說不定下個倒楣的人就是你。」
笑聲被驚嚇抽氣取代,君以柔轉過身,迎面就是兩個人。
路燈加上其中一人點打火機增加光亮,她看見一男一──女吧?抽煙的那個人長得有點不男不女,她只好猜。
「還抽煙,今天晚上第十根了。」
「你管我。」另一個人的聲音較細,君以柔沒有猜錯,的確是個女人。
「我是在捍衛我拒吸二手煙的權利──等一下,未滿十八歲,禁止深夜在外喔,小妹妹。」真以為沒人看得出來啊。
想趁機溜卻被叫住的君以柔一時間慌了手腳。「你──你們是警察?」
「不像嗎?」虧他長得那麼正氣凜然。
「我……我……」
「少在外面晃。」抽煙的人呼出白霧後冷聲說:「滾回家去。」
「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警察。」很淡很淡,也很看不起深夜不歸少女的語氣。
激得君以柔頭髮都豎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已經笨到不知道自己是誰?」真可憐。
「妳──」
「別逗她了,裘靡。」知道她熬了兩天兩夜以致情緒大壞,出口沒好話,封志尚開口介入兩方戰火:「小妹妹別生氣,你誤會她了,她的意思是說晚上一個女孩子走在路上不安全,早點回家比較好,免得家裡面的人擔心。」
「就算我死在路上也不會有人傷心!」
「清道夫不掃屍體。」任裘靡雲淡風輕道。
半夜查案已經夠累,又遇上一個墮落、不知進取、還得浪費警力代家長看管的年輕人,讓她更火大。
看見被衛道人士稱為在現代洪流中迷惘、不知未來去向,進而深深同情愛憐的年輕小鬼天天樂不思蜀、在大街亂亂晃,就覺得警察一天到晚辛苦辦案很不值。
所以,非常火大。
「你──你──」君以柔氣得說不出話。
「好了好了,這次放過你,但是以後不要再玩到這麼晚,趕快回家吧。」笑臉插手滅火。
「要你管!」君以柔轉移目標瞪著笑臉迎人的封志尚。「警察算什麼東西!有本事就把我帶回警察局啊,反正我爸一定會幫我擺平這件事,哼!」
又一個紈褲子弟兵?這年頭的小鬼怎麼都這副德性?封志尚搖頭,大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邪惡的魔爪已經入侵小孩子的純真心性。
這笨蛋八成又在想什麼民族大義。任裘靡白了搭檔一眼,逕自轉身走。
回過神發現身邊沒人,果不其然,前方三公尺處黑影逐漸走遠。
「喂喂,裘靡,等我啊。」真是丟他丟習慣了,害他老在後面追。「等等我!」
「兩個神經病。」君以柔咒罵,往反方向去。
才過一個紅綠燈,又來兩三道人影擋路。
「看我們遇到誰?你真有義氣,知道警察要來先跑,害小A他們被抓。」
「你們──」眼前步步逼近的人有點眼熟,但名字她想不起來。
姑且稱之痞子甲乙丙丁,四個人輕而易舉圍住勢單力孤的君以柔,以大圓逐漸收斂成小圓的方式朝她逼近。
「不要過來!」君以柔孤立無援,只剩一張嘴。「我、我爸是君名城,你們如果敢對我怎樣,我、我爸不會放過你們!」
「我們沒想對你怎麼樣,反正大家都玩玩嘛,你也很習慣了,只要跟我們玩個一晚、再讓我們拍幾張照片留念,三不五時送點錢給我們幾個兄弟花花,我們也不會跟你過不去。」痞子甲輕狎的嘴臉讓君以柔覺得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