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好理由說服我,你今天擅自行動是對的,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她不認為這麼做有哪裡對不起他。
「要拆伙也可以。」她早就想向組長要求。
「妳……」
「別妨礙我抽煙。」煩死了。不想承受他的怒氣,天曉得,他的話讓她很不舒服,有種心虛微微刺著。
肩膀的箝制合作地鬆開,任裘靡拿出打火機,擦出火花。
還沒碰到銜在嘴邊的香煙,就被天外一手搶去打火機,連煙也給抽走。
「還我。」
「就連一個謊話也懶得編?」半年多的搭檔一點最起碼的在意也沒有?撇開今天這件事不談,之前每一次出勤、偵訊,他們都能配合得很好,所以他一直釋出好意,認為兩個人能做朋友。
結果,都是他一廂情願,她始終把他當猴子耍?
「就算編一個超不入流的謊話──套用肥皂劇的公式說因為以前的搭檔就死在你面前──」
誰都沒發現,任裘靡拿煙的手突地一僵。
「──從那次之後你就習慣一個人,不想跟任何人搭檔,不想看見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連這種騙三歲小孩都不行的謊話也好啊,可是你連這個也不屑編?」足以顯見在她任裘靡眼中,他封志尚連同事的邊都沾不上,所以用不著她花一點點點點的心思。
這份認知,讓他很受傷。
被排擠的滋味很難受她懂不懂?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感覺嘔得足以讓人大吐三桶血她知不知道啊!
「阿尚……」林誠突然出聲,眼神時有時無飄到任裘靡臉上,都到這節骨眼了,不出來冒死充當和事佬也不行。「你就別再說了……」
「不罵幾句她是學不乖的!」天知道下回是不是能這麼幸運,不是每個人都能配合她的擅自行動。
裘靡的做法是該罵沒錯,但也要看看罵的內容啊!林誠苦著臉。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夠了!要讓外人看笑話說組裡起內訌是不是!」
「組長……」
救星來到,第三組全體人員心中致上最敬意。
在長官的瞪視警告下,封志尚不得不放手,眼睜睜看著她走出去。
「你這個白癡!」存心氣禿他啊!「沒事講這些五四三的屁話幹什麼!嫌無聊沒事想找人吵架就去偵訊室跟犯人吵!還有你們、你們跟你們!看戲啊!還不去做自己的事!」
一聲令下,所有人回到先前的工作,移送的移送、寫報告的繼續埋頭苦幹。
林誠見上司離開,晃到封志尚身邊。「你不應該跟裘靡說那些話的。」
「又怪我?」今天擅自行動讓任務差點失敗的人是她耶!
「你不知道嗎?」
「什麼?」
「裘靡上一個搭檔真的就是死在她面前,你不知道嗎?」
封志尚訝異得合不攏嘴,足以塞進兩顆蛋。「我、我是亂說的。」
「你的亂說夭壽准。」林誠搖搖頭,語重心長:「要說你好運該去買樂透,還是要說你倒楣,最好開始吃齋念佛找人改運。」
封志尚還是一臉錯愕相,像個呆子。
唉……沒救了。
「阿尚,你這次真的捅到人家的螞蜂窩了。」
第四章
「你在這裡等待支援,我先進去探探。」
「不行,要進去就一起進去。」
「笨蛋,人質還在對方手上,總得先探看在裡面什麼地方,到時候要救也比較好救,等支援來再探很容易引起歹徒注意。」
「但是──」
「沒什麼好但是。」
「我跟你一起進去。」
「喂,好歹你也是個女人,雖然我很清楚你的本事不輸男人,但是小姐啊──對我來說,男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護女人,我們總要有一個人指引支援的人手前來,不能我在外面等、你進去探,這說不過去吧。」
「這只是你的大男人主義作祟。」
「嘻,就算是這樣好了,難得讓我大男人一次又何妨?時間緊迫,照我的話做,給我個當英雄的機會又不會少你一塊肉,再說我──」
「什麼?」
「等我回來再說。」
等我回來……
他卻沒有回來──
身中三槍致命,再也沒有回來。
她也永遠無法知道那時候的他到底想跟她說什麼。
簡單的喪禮過後,她從他妹妹手中接收他的煙盒和打火機。
Seven Stars──是他抽慣的香煙品牌,如今由她繼續這個習慣。
原本不抽煙的她投入尼古丁的懷抱,只為留住熟悉的味道。
叼根煙在嘴裡,淡淡的煙草味總能帶給她安心的感覺,就像他還活著一樣。
打火機……伸手進口袋,空無一物。
「嗤。」她想起來打火機在封志尚手裡。
不想見那笨蛋加三級的白癡!坐在分局後門台階上的任裘靡心情極度惡劣地暗忖。
他輕蔑嘲諷的肥皂劇戲碼是她現實生活中的一段過往,他知道那種感覺──那種眼睜睜看著同伴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覺嗎?
大哭咆哮、大吵大鬧──電視演得既虛假又誇張,事實上,當那一幕落在自己眼前,她的感覺再簡單也不過。
沒有感覺就是她那時唯一的感覺,腦袋裡嗡嗡作響,什麼都感覺不到,只知道要等,等躺在血泊中的人站起來笑著對她說一聲沒事。
可是她等不到,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了多久,醒來發現自己人在醫院病床上,已經是第二天的事。
到那時,才真的開始有了感覺,感覺他已經死了的事實。
這些親身經歷電視連續劇演得出來嗎?那種如墜深淵的絕望,一點一滴地吞噬掉一個人的感覺神經,麻木、窒息、像作夢一樣──這些,演得出來嗎?
好不容易稀釋淡化的記憶,突然被他來個還原作用變得濃稠,她很努力讓自己不要陷在過去的泥沼中,偏他好死不死將快上岸的她往反方向推了一把。
「渾帳。」
嚓!火光在她面前一亮,頭頂落下濃得化不開的歉意:
「對不起。」他不知道前因後果胡說一通,闖了禍。
可是──她並非完全沒有錯。
「不想道歉就別說。」他以為沒人聽得出他話裡的怨懟啊,嘖。
呼──風吹過,打火機上的紅艷左右晃動,兩個人同時伸手擋風。
封志尚的掌心貼上她的手背。
「呃……」視線膠著在同一個點,濃黑的劍眉變成軟劍皺起微浪。「你還是面無表情。」
他以為她會──好吧,就算不會哭,好歹也是滿臉淒楚,畢竟,任誰遇到這種事臉色都會變。
就她,還是一派冷靜,讓他覺得自己的心虛內疚很愚蠢,備感狼狽,好像自己的擔心很多餘。
「你要我怎樣?」沒被他刺得唉疼喊痛就已經算她夠堅強了,這傢伙還不滿意,真的要她血流滿地死成一片才甘心嗎?「氣出完了就走,想再對我說教就滾回去,我不想聽。」
「我來道歉。」她剛是聾了嗎?「我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對你說那麼重的話是我不對;但是你擅自行動也不應該,我是你的搭檔,應該一起行動。」
又來了。「你還沒說夠嗎?」
「你不能這麼自私。」
自私?「你說我──自私?」
「當然自私,你不想看見事情在自己眼前重演就胡亂行動,難道我就願意看見你死在我面前?這不是自私是什麼?」
任裘靡啞口無言。
她沒想這麼多,對身邊突然出現搭檔的事情從一開始就頭痛,認為這是一個擺脫不掉的麻煩,甚至懷疑組長有意藉此絆住她腳步,不想讓她為了辦案沖得太快,早早殉職。
她並不知道其實這個決定讓吳東明後悔到現在──因為封志尚的暴沖速度不亞於任裘靡,兩個人的組合就像四輪傳動加上渦輪引擎,只有沖得更快的份;相對的,惹的禍就更多,害他發日疏、頭日禿。
是的,平心而論,封志尚的能力不差,尤其在線索方面的掌握和槍法,還有隨機應變的靈活,很少給她添麻煩。
她真的過份?
像他說的,只顧自己不想看見同事流血喪命,就不管他想不想面臨這種事?
嗯……他的話好像有點道理──
「你要不要抽煙?」
冷眼移向他,眸色透露不解。
「火快熄了。」大概是瓦斯快用光了吧。他看著手上的打火機,純銀的設計有男人粗獷的氣息。
是那個人留給她的嗎?
一時間,心裡浮現她什麼時候開始抽煙、又為什麼抽煙的疑問,沒有理由地介懷著。
「這算道歉?」
「如果你願意接受的話。」
任裘靡低下面孔讓嘴邊的煙就火點燃,朝天空吞雲吐霧。「也許你說的對,我是自私。」
這麼容易就接受埋怨著實讓封志尚受寵若驚。嘖嘖,她突然變得老實反而讓人心底禁不起油然升起毛骨悚然的戰慄。
當然,冬夜太冷也是讓他雞母皮狂舞作亂的原因之一。
冷……「喝杯咖啡吧。」
「咖啡?」
「很暖的。」深靛的黑夜因為有逃生門前的照明燈,照亮封志尚咧嘴的白牙。「買不起什麼好咖啡,勉強湊合一下。」他說,拉開夾克抓出藏在懷裡保溫的兩罐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