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亭裡的石墩上,展傲竹靜靜的看著胖胖狼吞虎嚥,倩兒的吃就斯文多了,艾小茹則拿著手絹兒頻頻為他們兩個擦拭嘴角。
展傲竹眼角一瞥,看到丟棄在一旁的大紙鳶,他轉頭向胖胖。"胖胖,你娘呢?"
咿咿嗚嗚兩句,同時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包拿給爹親。展傲竹接過來後又問了一次。"你娘呢?"喝了口茶,嚥下口中的食物,這才清清楚楚地回答道:"娘說把這個給爹爹,爹爹就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展傲竹面色一凜,迅速打開小布包。
小布包包了好幾層,直到最後一層翻開,那條價值連城的項鏈赫然在目,上面還有一張小小的紙條——
恭喜你,你終於找到你願意和她雙飛的伴侶了,我想,這條項鏈該是屬於她的,雖然我知道你不會擔心我,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不用擔心我。
天下之大,總會有我容身之處的。
第九章
月光清冷地灑在大地上,如水銀流洩一地,洩在高山大澤、洩在驛道平原、洩在莽莽幽林、洩在流泉長河、洩在朦朧的大地上,而朦朧的大地將再甦醒,甦醒於陽光之下、甦醒在風和日麗之中。
就這樣,日昇日落、月起月沉,一天天過去、一月月過去、一年年過去,在花開花謝之中,無數的光陰與生命皆流逝了。山巒起伏著,路面崎嶇著,在灰黯的天空下,遠近皆是一片孤伶伶的蒼茫,周圍的空氣裡,散播著霧茫茫的氣氳,極目望去,可以隱約看見一條如帶似的溪流轉過一座石山的山腳,往遙遠處流去。
看不見人跡,山霧幽幽忽忽的飄聚在四周,因為天空的陰霾,更在人們的心頭加重了那種說不出、道不盡的沉鬱。苗韁化外果然是另有一分滋味。
一匹白馬停在土路的盡頭,展傲竹默默的往前看,臉上一無表情。坐在他身後的胖胖……不!巳經不能叫他胖胖了,將滿十歲的他,像麵條兒似的拉長好多,而增加的高度將他的體型也拉得瘦削了,臉上也不再有幼時那種嬌憨稚氣,除了還沒有爹親那般頎長的身材和冷酷漠然的氣質,他跟爹親幾乎是完全一個樣兒。
此刻,他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往四處眨呀眨的。"爹,娘真的會到苗疆來嗎?"
展傲竹揉了揉臉頰。"人家說是在這兒買到冰魄的,而且,他所形容的賣主模樣,也和你娘吻合。"
"可是……"展星魂猶豫了一下。"那畢竟是將近六年前的事了,說不定娘只是經過這兒,賣掉冰魄後,又離開了。"
展傲竹沉馱了一會,又開口道:"我們總要試試看。"
展星魂懊悔黯然地低下頭。"都是我不好,當年要不是我多嘴亂說話,娘也不會走了。"
展傲竹的眼底掠過一抹憂鬱,"不,是爹不好,是爹……"他沒有再說下去,是微微歎息一聲。
雙目失神地凝注著那條不知來自何方、流往何處的清溪,展星魂沮喪地垂下嘴角。"我們找娘找了快六年.大江南北全都走遍了,可就連個聽見過她的人都沒有,要不是湊巧瞧見冰魄,我還真懷疑娘是不是……"
"不要再說了!"展傲竹沉聲一喝。
展星魂頓時噤聲,他悄悄窺視著爹親更加陰沉的臉色好半晌。"爹,我不明白……"他小心翼翼地說:"娘為什麼要賣掉冰魄?有匹馬代步,不是更方便到處旅行嗎?她也拿走爹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應該不會缺銀子才對啊!"
展傲竹倏地合上眼。"她是想斷了和我的聯繫。"
展星魂"哦!"了一聲,沒敢再問。
"那人所說的街市,應該就在前頭不遠了,我們到那兒後再到處問問看。"展傲竹說著,一抖韁繩,策馬狂奔,在如雷的蹄聲中,轉過一個山坳,風呼呼地自耳旁掠過。
道路愈來愈寬闊,遠處亦可隱隱看見一群屋舍棚帳,馬兒自動放緩了速度,不多一會兒,已靠近街市了。那是個相當熱鬧的街市。有正式的店舖、有臨時搭的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撐起的頂帳,也有隨地擺貨的攤子。販賣的物品上至珍玉瑪瑙、豹皮綢緞,下至琉璃頂貌、粗碗鋼勺,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買賣雙方苗漢人都有,穿著迥異的服飾、說著不同的言語,男女老幼熙來攘往,喧囂笑鬧之聲亂成一片,場面混雜得緊。在這兒,馬匹是無法再進去了,前面市集裡的人群,摩肩擦踵的互相推擠著,突破烏雲的陽光照著每一張面孔,也照著每張面孔上不同的表情。大聲吃喝著、吼叫著,擾得人耳膜生繭,嘈雜的聲浪似能將屋蓋也掀起了。
他們下了馬,展傲竹牽著馬在人群外等著,由展星魂鑽入人縫中打探消息。不過片刻,展星魂便一臉欣喜地鑽了出來。他對父親咕噥幾句,而後兩人便上馬朝街市的另一頭走去。
這是一棟清雅且幽靜的房舍,外面用竹筒圍繞著,四周是一片濃密的林叢,只有正門前一條土路通道。在竹籬內有群雞鴨忙著啄食,還有個綁著兩條小辮子,約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兒抱著一隻小羊的脖子親熱,甜美嬌憨的小臉蛋上,嘻笑嫣然,在她額心正中央赫然有一顆血紅的痣。
擂鼓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小女孩愕然的抬起頭,屋內也跑出一個苗裝少女,她警覺地立刻抱起小女孩退至門口。
白馬在竹籬前戛然而止,一大一小兩條人影翻身落下,他們才剛走兩步,詫異的叫聲便從男孩口中發出。"爹,你看那個小妹妹的額頭,她怎麼也有血痣?"
展傲竹緊緊的盯著小女孩,大步走過去,而那個苗女也訝異地輪流看著他們父子倆額心上的血痣,生人勿近的告戒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
展傲竹在苗女身前站定,雙眸仍然片刻不離小女孩純真可愛的小臉蛋。"她多大了?"那個有三分像他,有七分像水心的小女孩朝他嬌憨地一笑。
苗女遲疑著還沒說話,小女孩便舉起右掌張開,"五歲。"她嬌聲道。
"五歲了?"男孩驚呼一聲。"爹,她是我妹妹嗎?"
展傲竹伸出手輕撫小女孩的臉蛋。"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笑得好可愛。"娃娃。"
"那是乳名嘛!"展星魂翻翻白眼。"她肯定是還沒有名字對不對?又是說要請私塾老師.或秀才什麼的給她取個好名字,對不對?"
苗女這方詫異地點點頭,並回答道:"對,可是咱們這種地方沒什麼真正有學問的人,也沒見著有這種人來,所以就這麼拖下來了。"
"我就知道。"展星魂撇撇嘴。"我娘叫冷水心,娃娃的娘也應該叫冷水心吧?"
苗女又是猛點頭。"是呀!是呀!娃娃的娘親是叫冷水心沒錯!"
"爹呀!"展星魂轉向展做竹。"好不容易啊!總算找到娘了,沒想到還附送一個妹妹哩!"
展傲竹將雙手伸向娃娃,苗女下意識地縮了縮,沒想到小女孩也伸出手往他這邊靠過來。"抱抱,抱抱!"
又猶豫了一下。苗女才將娃娃交給展傲竹把住。展星魂興奮地看著在父親懷抱裡纏膩撒嬌的娃娃,不由得咧嘴開心地笑了起來。"爹,該給妹妹取個名字了吧?"
展傲竹略一思索。"展寧兒。"
"寧兒,寧兒……嗯,嗯,不錯,不錯……"展星魂說著,又轉向苗女。"請問這位姊姊,我娘呢?"
"呃!冷姑娘她上大理批貨去了。"
"哦!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再一、兩天吧!"
聞言,展星魂有點洩氣。"還要再一、兩天啊?我好想見見娘喔!"
"六年都熬過來了,你還在乎這一、兩天嗎?"展傲竹說完,便抱著女兒進屋去了。
展星魂立刻又振奮起來。
是啊!六年都熬過去了,哪在乎這一、兩天,只要能見著娘,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兩度日月輪轉,二十四個時辰的雲散風飄,時間過得快,一生的時間也不過眨個眼就過去,又何況是兩天的日子?
此刻,正是凌晨曙光初起時分,兩匹騾子在幽靜中達達走來,一匹騾子上坐著一位俏麗少婦,另一匹則滿載貨物,還未到竹籬前,少婦便詫異地張大了眼,緊盯住籬笆前那匹神駿的白馬。
"奇怪,那不是冰魄嗎?怎麼會在這兒?不會是自己跑回來的吧?"她咕噥著,同時加快了騾子的腳步。片刻後,她在籮前翻身下來.邊奇怪地端詳那匹酷似冰魄的白馬,邊朝屋舍叫著。"娃娃,娘回來啦!娃娃,來看看娘給你買什麼回來了!"
門咿呀一聲打開,少婦回頭望著門口,期待女兒衝出來歡迎她,卻沒想到衝出來的不是她那小小的女兒,而是一個大大的男孩。
"娘,您終於回來了,我們等您等了好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