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正在這麼問自己。
這實在不能怪他,誰教她站在他身邊,看起來好像是和他「同一夥」的,如果讓她就這麼三不管的揮舞著X戰警的金剛拳衝出去,打算追上去海扁那個計程車司機一頓,先不論兩條腿追不追得上四個車輪,可以肯定的是後面的來車一定「追」得上她,到時候若是一大票現場證人都一口咬定是他推她出去的,他可就百口莫辯了。
「呃,我是想……」他考慮了一下。「我家就在這棟大廈頂樓,你要不要先到我家去沖洗乾淨,然後我再送你去學校?」
對言柏堯來說,聰明的腦袋更勝於美麗的外表,積極進取的上進心比追求時髦的虛榮更重要。
雖然面前這個三分不像人,七分像鬼的女孩粗魯又野蠻,但一個會為了趕上課如此拚死不要命的人,求知慾必然很強烈,生活態度也定然很認真,這種人便值得給予鼓勵,而那個給予鼓勵的人,在此時此刻,自然是非他莫屬囉!
「女鬼」雙眉一挑──如果那兩條紅色的毛毛蟲確實是眉毛的話,順著他的手指方向往上眺了一下,繼而狐疑地瞇起雙眼。
「你有甚麼企圖?」
「小姐,你可以拒絕。」言柏堯沒有生氣,如果對方立刻同意,他反倒會認為對方太隨便。
聞言,「女鬼」舉棋不定地看看自己一身狼狽,又瞄了一下手錶,再認真端詳言柏堯片刻後,判斷對方抱有壞心眼的可能性不大,即便是有,她的佛山無影腳也應付得來。
「好吧!」她伸出手。「我叫莊小喬,你呢?」
言柏堯忙放開她的手臂,血手對血手握了一下,你紅我也紅,禮尚往來。「言柏堯。」然後走在前面領路。
「你那邊有女人的衣服嗎?」
言柏堯在推開玻璃大門之前遲疑了下。「有,但……」
才聽到第一個字,小喬就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說:「有就好。」
她從不在意穿著,一來是沒那份空閒也沒那份閒錢在意,二來是她原本就不是個會注重外表的人。
只要不是光著身子,就算是穿布袋也無所謂。
☆ ☆ ☆
有人在開她的玩笑嗎?
小喬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再不可思議地瞪著從百貨公司紙袋裡取出的高級女裝。
雖然穿布袋也無所謂,但孕婦裝?
太離譜了吧?
嘟囔著,小喬匆忙裹上浴巾,誰知一開門就見到言柏堯跪在一桶肥皂水和一桶清水中間,專心擦洗彷彿兇殺案現場的一路「血跡」,從大門口到浴室前,點點滴滴,怵目驚心。
直至此刻,小喬才開始覺得不好意思,明明是她自己的錯,她卻拿他出氣對他凶巴巴的,他好意要幫她,她卻懷疑他有不良企圖,大剌剌的進門來搞髒他家,現在卻還打算責怪他拿錯衣服給她,未免太野蠻不講理了吧?
好吧!她有在反省了,不過……
他在幹嘛呀?
打從一進門開始,劉羅鍋與和坤的唇槍舌戰便激烈得很,電視前卻沒有半個人,這也沒甚麼,有的人就是喜歡開著電視不看,詭異的是爬在地上的言柏堯也在說話,對空氣說話,聲音不大,彷彿聽他說話的人就在身邊,但他身邊明明沒有半隻蟑螂螞蟻……
他到底在和誰說話?還是有人躲在門縫角落裡偷聽?
她忍不住轉頭四處張望,開放式的客餐廳和廚房,簡潔高雅的傢俱裝潢,無處可藏,除非他養了小貓、小狗或天竺鼠、蜥蜴,自光潔如鏡的落地窗看出去,除了兩隻賊頭賊腦的小鳥之外,前陽台也沒有半個人,其他兩扇門扉緊閉,如果說有人躲在房內,並能在劉羅鍋的大嗓門與和坤的嘎嘎笑聲中聽清楚他在說甚麼,耳力必然好到可以聽見螞蟻說話。
難怪人家說隔牆有耳。
「……慎重警告你們,不管她身材多好,哪一個也不准去偷看,否則……不行,一眼也不行,我說過,要住我這兒就得規規矩矩的,不然……呃?誰從哪裡出來了?啊!」他驀然回過頭來,一眼瞧見小喬的清涼打扮,眉宇便皺了起來。「你怎麼……衣服不合身嗎?」
合身?
「這種衣服誰穿都合身,你要不要試試看?」小喬啼笑皆非地舉舉手中的袋子。「我要是穿這種孕婦裝去學校,你想其他同學會怎麼想我?」
是她自己說有就好的不是嗎?
言柏堯攢眉想了一下,起身。「那我拿我弟弟的T恤牛仔褲給你好了。」
幸好,臀部窄了一點,褲管長了一些,其他都還可以。
「可以了嗎?那我們走吧!我送你到學校去。」
拿了鑰匙,言柏堯催促小喬出門。然後,臨關上大門前,小喬看見言柏堯又把腦袋探回門內。
「不要把腦袋放在沙發上看電視!」
關上大門,回過頭來,言柏堯正對上一雙疑惑的眼。
「你太太在家?」而且他太太習慣把腦袋放在沙發上……不,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但他不喜歡?
言柏堯怔了怔。「我還沒有結婚。」
小喬也怔了怔。「那孕婦裝是誰的?」女朋友的?
「是我妹妹來找我時忘了帶走。」言柏堯回道,同時按下電梯按鈕。
「哦,那你是跟家人一起住囉?」而且他的家人都很害羞,喜歡躲在房裡聽人說話?
「不,我自己一個人住,我弟弟也只是偶爾來小住一下而已。」
咦?那之前他究竟是在對誰說話?
「那你剛剛……」
話問一半,好巧不巧的,電梯門開了,小喬暫停,兩人陸續進入電梯,言柏堯按下一樓按鈕後,她正想再問,他卻搶先一步提出問題。
「請問哪間學校?」
「嗄?」
「你在念哪間學校?」
「哦,F大。」
咦?F大?
真巧!「放心,二十分鐘之內一定可以到。」
雙眼瞪圓了,「你會飆車?」小喬驚異地上下打量他。
眼前的人雖然五官俊挺,又有一副180以上的頎長身材,服飾品味更高雅,卻沒有一般擁有這等端正容貌和傲人身材的男性所該有的瀟灑或帥氣,更談不上甚麼男性魅力。
因為他太整齊乾淨了,太完美的人反而缺乏魅力。
服服貼貼的黑髮上連半根跳絲也沒有,襯衫長褲上的熨痕彷彿剛買回來的新衣服,皮鞋光滑油亮得可以充當鏡子讓你照照看自己的牙齒刷乾淨了沒有,總之,他是從頭到腳一絲不苟得令人翻白眼,宛如冠軍牌的乖乖小學生,就差沒有背書包掛名牌別手帕,簡直是矬到不行,這種人大概連內褲也要先熨燙出幾條鐵絲來再穿到身上去,打死她也不信他會去飆車!
「我從不飆車!」言柏堯斷然否認。
果然。
「那你又說二十分鐘就可以到?」小喬反駁。「我每次坐公車都得繞上將近一個鐘頭耶!」
「公車當然會到處繞,而且前兩天有個朋友才告訴過我一條捷徑,車少,紅綠燈也少。」
「你在那附近上班嗎?」否則沒事人家告訴他到那兒的捷徑幹嘛?
言柏堯慢條斯理地瞟她一眼。「也可以這麼說。」
「呃?」
「事實上,從下星期開始,我也要到你們學校教書了。」
「……欸?!!」
☆ ☆ ☆
錢債易清,人情債難償。
兩天後,小喬拎著洗乾淨的T恤牛仔褲來到言柏堯的公寓大廈,打算盡快結清這筆人情債,免得莫名其妙衍生出利息來。
不料才剛走出電梯兩步,驀見言柏堯家的大門猛然打開,迎面一個年輕孕婦慌慌張張逃出來,一手拎鞋,一手抓著百貨公司紙袋,驚險萬狀地硬擠入已半闔的電梯門內,然後發出一聲很誇張的松氣聲。
一瞧見那個內置孕婦裝的百貨公司紙袋,小喬馬上就猜到孕婦必然是言柏堯的妹妹無疑,只是……
她幹嘛逃得那麼匆忙,連鞋也顧不得穿?
「那是你妹妹吧?她怎麼了?」她疑惑地問。
站在大門口的言柏堯同樣一臉困惑。「我也不知道,每次話講到一半,他們就會像這樣突然跳起來跑掉,或者掛我電話,真是太沒禮貌了,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說說他們!」
小喬聳聳肩,那不關她的事。「對了,我是拿這個來還你的,我洗乾淨了。」說著,把手上拎的塑膠袋遞給言柏堯。
「謝謝。」言柏堯接過去,並禮貌地請她進去坐坐。「前天你沒遲到吧?」
「沒有,不過真的好險,再慢兩分鐘就點完名了!」小喬坐下,然後歎氣。
「其實啊!點名這種事真的很無意義,如果老師課上的好,誰都嘛會搶著去聽課,如果上不好,教人家去那邊打瞌睡兩個小時,不等於是浪費人家的時間嗎?雖然只是短短兩個小時,但還是可以做一些更有用的事嘛!」譬如多整理一些筆記來賺多一點麥克塞滿她的荷包。
果然是個生活態度認真的人。
言柏堯暗暗點頭。「的確,學生願不願意去聽課,這是老師的責任。」所以他每上兩堂課,必得先花上三天時間埋頭在書房裡整理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