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寧缺勿濫!
「對,在我的代課尚未結束之前,我沒有時間繼續……也沒錯,如果你的價碼不能讓我滿意,我會跳槽,或者索性繼續教書下去……很好,你終於瞭解了……不,不用,除非有必要做修改,否則請明年再跟我聯絡,我沒興趣和你閒嗑牙……好,再見。」這女人真難纏!
厭煩地把電話放回原位,言柏堯專心敲打鍵盤,片刻後──
「咦?原來我把那本書送給小五了嗎?真糟糕,看樣子我得再去買一本了!」
這也是他的基本「優良」習性之一,生活一板一眼,而且非常有規則秩序,就算買了一筒廁用衛生紙卷或醬油,他都要把它們一一登記在電腦上,等用光了再扣減,這樣就可以知道他擦多久屁股才擦掉一卷衛生紙,或者喝多久才喝光一瓶醬油了。
至於知道這種事到底有何意義,大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考慮了一會兒,言柏堯又拿起電話。「喂,我是柏堯……啊,大哥,小七在嗎……不在啊……我要去買書,想帶他一起去……也沒甚麼啦!我想說他要考大學了,應該給他一點忠告……對啊!他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以為成績不錯就可以放鬆下來,所以我要告誡他,做人哪……」
喀嚓!
言柏堯頓時傻眼,不敢置信地瞪著電話。
為……為甚麼大哥要掛他電話?
驀地,猶在發楞的言柏堯倏地往空蕩蕩的身側惱怒地低叱一聲,「不准笑!」停一停,他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最好乖一點,否則我就叫義父趕你……」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又轉而面對同樣空蕩蕩的桌前尷尬地咧了咧嘴。
「乾媽,你……你怎麼也……不,我哪敢要你出去,可是……你總得給我留點面子嘛……」
又開始了。
認識他的人都很清楚他有自言自語的老毛病,三不五時便會突然對空氣說起話來,起初還真是令人感到頭皮發毛,以為他不是開始出現精神分裂的前兆,就是自閉症發作,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反正他也沒有真的抓狂暴走,也不會嘴歪眼斜流口水做些甚麼讓人啼笑皆非的事,只是特別喜歡自己對自己說話,也不會傷害到別人,大家耳朵摳一摳當作沒聽到即可。
「好了,我要出去買書了,你們要一起去嗎……啊,對喔!快正午了,那我會盡快回來陪義父下西洋棋,你們可以先看電視。說到電視,拜託你們不要一看古裝連續劇就跟我抱怨說那個不合史實,這個是胡扯,那只是演戲,OK?」
走向大門,握住門把,他又回過頭來。「還有,義父,麻煩你,要看電視就把腦袋放回脖子上去,不然放在桌上也可以,就是不要擱在沙發上佔位置可以嗎?別『人』也要坐嘛!」語畢,言柏堯即出門去了。
寂靜的屋裡,冷氣依然呼呼地吹,是言柏堯忘了關冷氣嗎?
驟然,電視啪一聲自行打開,然後又啪啪啪自行換了好幾台,終於,螢幕不再跳動,固定在宰相劉羅鍋的節目上,空蕩蕩的屋裡只有背著炒菜鍋的劉羅鍋擠在三十二吋的框框裡裝瘋賣傻的聲音……
☆ ☆ ☆
輸贏不論,通宵一個晚上陪人家打麻將就可以淨賺一萬元幹不幹?
不干是白癡!
雖然第二天下午還有課──會點名的課,但老爸爸留下來的古董鬧鐘從來沒有背叛過她,所以小喬還是毅然接下這個工作,整整熬了一個晚上的夜,皮夾裡塞滿了鈔票,紅著一雙眼回到鴿子籠裡就趴下了,心裡還想著祇要有老爸的鬧鐘,一切就搞定了,卻忘了──
設定鬧鐘。
「不會吧?十二點半了?」
面色青白的瞪著鬧鐘足足十秒整,小喬驀而驚叫一聲,「我死定了!」然後咕咚咚咚地滾下床,一邊咕噥著「慘了!慘了!慘了!」,一邊手忙腳亂的換上T恤牛仔褲,套上鞋子,隨手抓起幾本書往背包裡一扔便衝出屋子。
「完了!完了!完了!」
她咕噥著從五樓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下飛奔,直至一樓,眼見公寓大門沒關便直接衝出去,也沒想到應該減速慢行先停下來看看紅綠燈,於是報應馬上臨頭,她才一踏出公寓兩步,忽覺腳底下似乎踩到了甚麼,才想低頭看看是狗屎或貓大便,整個人已經手舞足蹈地像阿波羅十三號一樣發射出去……
☆ ☆ ☆
有人說言柏堯小氣,每次說要出去買東西,竟然沒有半個人願意跟他來,老抱怨說他堂堂一個博士跟人家討價還價委實太丟臉,對這點批評他實在難以苟同。
精打細算有甚麼不對?喜歡使用能打折的貴賓卡消費有何不行?習慣到那種物美價廉的商店去購物又有甚麼不可以?只要能買到合意又便宜的東西,逛夜市又有何不妥?
博士又怎樣?沒聽過哪位博士光呼吸新鮮空氣就能長命百歲,不也一樣要花錢買衛生紙才能上廁所,在現實的世界裡,做人實際一點是應當,不肯吃虧是權利,這樣又有哪裡錯了?
如果不是他這麼小氣……不,是很有金錢觀念,又能夠依照生活規畫按部就班地實現每一階段的計畫,哪能在短短不到十年間便購置了兩棟房子、一部轎車,又攢了一筆積蓄?
所以說,做人哪……
想到這裡,甫鎖好車門,拎著一袋書行往住處大廈的言柏堯忽地一聲輕咦,理直氣壯的思緒猝然中斷,疑惑的眼遙注十字路口那頭,數秒鐘後,正待轉入大廈的腳步也停住了。再過數秒,當他遠遠看見那個兜頭兜臉滿身是血的女鬼以極快的速度飄飛過來時,本能地立刻退後一步避到郵筒後。
希望她不會停在他面前……
第二章
她……真的不是鬼?
「……現在先不用管這個,總之……」
「女鬼」再次往下看著腳底的滑板,逕自使力抓住他的手臂以穩住自己的平衡──貨真價實溫熱的手,跟他的手一樣,全都是活生生人類的手,雖然她的手「血淋淋」的又濕又粘。
原來她真的不是鬼!
言柏堯尷尬地呆住了。
「……你能不能先幫我從這玩意兒上下來……喂,你是聾子啊?有沒有聽到我在說話呀?」
「嗄?啊!」自尷尬中回過神來,言柏堯忙放下袋子,反手抓住「女鬼」的手幫助她自滑板上下來,再收回手來蹙眉瞪住自己滿掌的「鮮血」──希望不會有人誤會跟前的「女鬼」是被他謀殺的。
「真機車!」「女鬼」忿忿地喃喃嘀咕,邊懊惱地看了一下手錶,再張開兩條手臂打量自己身上。「完蛋了,這下子肯定來不及了!」
這時候若是有支鏡子讓她看清楚自己渾身上下到底有多精采,保證她會先被自己嚇昏倒,再來擔心來不來得及。
「你要趕去哪裡嗎?」掏出手帕來,言柏堯謹慎地擦去手上的「血證」,同時不落痕跡地聞了一下──果然是油漆。
「上課呀!」女鬼沮喪地說,並徒勞地左右張望來回穿梭在馬路上的計程車。「我猜大概沒有計程車敢讓我上車吧?公車八成也趕不上……」
「你想這樣去上課?」言柏堯頗不以為然地上下看她一眼,搖頭。「不必猜,不要說計程車,我看連公車也不敢讓你坐上去!」她若是硬要上車去,大概會嚇得司機連同乘客一起跑不見──全都逃到廟裡去燒香拜佛,屆時她只好自己開公車去上課。
此刻,在他們後面就有位活生生的示範品,一位面青唇白的歐巴桑嚇得腳軟不說,還拚命滑動四肢爬得跟狗一樣逃命去也。在他們四周十尺範圍內好像都沒人,其實個個都躲得遠遠的在那兒探頭探腦,猜測現在究竟是白日活見鬼,或者是兇殺案的被害人拚死命逃出來,卻又被「兇手」追上……
搞不好已經有人去報警了!
「不然怎麼辦?總不能要我蹺課吧?」「被害者」卻仍然一無所覺,還試著招了一下「血手」。
果不出所料,整排車──包括公車、轎車、摩托車、腳踏車和所有計程車──不約而同嘎一聲一個漂亮的甩尾瞬間拐到內線車道去,彷彿他們突然發現外線車道這邊躺了一個死人,不得不緊急閃躲開去似的。
只有一輛計程車大著膽子直駛過來,彷彿超音速子彈列車似的呼一下從他們眼前十公分處刷過去,刮起一陣風差點把他們掃到廣告看板上去陪連宋高喊台灣經濟奇跡的口號,嚼著檳榔的計程車司機還留下一串怪叫。
「夭壽啊!當是郎啊是鬼按捏?」
剛擦乾淨的手馬上又抓回血淋淋的手臂上,怒火騰騰的金光眼立刻殺過來瞪住他的手,言柏堯也瞪住自己的手,忽而又感到臉上一陣奇異的刺痛,抬眸,恰好迎上兩道必殺的強力死光。
「你想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