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真是好啊!
關上房門,躲進被窩裡,「老天爺總算開眼了!」琥珀心懷感激地呢喃,兩手捂在雙耳上,免得嘴角笑得咧到耳後去。
依照蘇老夫人的性子,在為蘇俊彥做完七七之後,必然會把她這個沒名沒分的人趕出蘇府,屆時她就──
萬歲,自由啦!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者十之八九,才剛過頭七,琥珀就開始後悔沒有先替蘇老夫人滴兩滴淚水,再來高興自己的重獲自由,或許就是因為如此,老天爺怪她太沒良心,所以決定要給她一點懲罰。
剛滿頭七翌日──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啊!」
早已整理好包袱,隨時準備被掃地出門的琥珀一聽到這種淒慘的怪叫,差點爬窗逃走。
「你……你別嚇我啊!春香,」抱著包袱,琥珀戰戰兢兢地猛吞口水。「別……別是大爺借屍還魂又活回來了吧?」
「哪裡會是那種事,是皇帝又頒下旨意來,賞賜小姐您另一門婚事了呀!」
不會吧?剛爬出這個坑,還沒來得及轉眼呢!她又要掉入另一個窟窿裡了嗎?
嗚嗚,老天真是不開眼啊!
「誰?皇上又把我許給了誰?」
「許給了……」
哇,這可不是坑,也不是窟窿,是無底深淵啊!
☆ ☆ ☆
撩起氈簾,安跋嘉琿步出獸皮氈帳,雙手環胸卓立在高崗上,遠眺山下波浪起伏般的大草原,鬱鬱蔥蔥連綿不絕,數不盡的馬牛羊遍佈四周,入目這一片壯麗遼闊的風光景色,他卻眉宇深鎖,悶悶不快。
「怎麼啦?」蘇勒啃著餑餑晃過來。「劾裡缽派人傳來什麼不好的消息嗎?」
「他要我盡快趕到循淪湖。」
「循淪湖?」另一邊的達春立刻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地跳過來。「到循淪湖幹什麼?抓天鵝?我也要去!」待在這兒天天看牛吃草,他都快吐出一嘴草了!
嘉琿莞爾,反問:「你是癩蝦蟆?」
「我又沒說我想吃天鵝肉。」達春咕噥。「那到底去幹嘛?玩水?」
嘉琿搖頭。「是大宋遣派他們副宰相的弟弟出使大遼,沒想到卻被大遼當面蔑視取笑,那位副宰相弟弟自然很不滿,有人乘機告訴他說咱們女真人對大遼恨之入骨,所以那傢伙回宋後便極力慫恿副宰相哥哥,設法說服宋帝與咱們女真人聯手滅遼……」
達春兩眼一亮。「宋帝答應了?」
「當然沒有,雖然現任宋帝是一個相當有雄心壯志的君主,一心想要收復被大遼和西夏佔領的失土,正因為如此,所以現在宋帝正忙著施行新政,以求先富國強兵再啟戰事,絕不可能莽莽撞撞的跑來亂打一氣。」嘉琿說道。「不過就算宋帝答應了,咱們這邊也還沒有準備好。」
「說的也是,」蘇勒點頭附和他的說法。「咱們女真族少說也有幾十個不相統屬的部落,而到目前為止,我們生女真部落聯盟也僅不過聯合了十幾個部落而已,何況還有徒單部、烏古論部和蒲察部這三個部落聯盟與我們生女真部落聯盟分庭抗禮,想要統一整個女真,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的確,即使表面上相安無事,其實大家心裡想的都一樣,希望能統一女真族,但最好是由自己的部落聯盟來統一。」嘉琿深沉地歎氣。「真不曉得還要經過多少戰爭才能讓咱們女真族所有部落團結在一起?」
「打就打嘛,誰怕誰!」達春阿沙力地猛拍胸脯,英勇得不得了,任他是千軍或萬馬,只要大爺一出馬,管教他全部落馬。
嘉琿看他一眼,無奈搖頭。「總之,不管宋帝答應了與否,或者我們準備好了沒有,那位大宋副宰相為了表示誠意,所以私底下先派人送來一些禮物。」
蘇勒哼了哼。「居心不良!」
「你管他涼不涼,冬天一到就涼透啦!」達春忙道,一把推開那個專愛潑人冷水的傢伙,讓他自個兒去涼個夠。「快說,什麼禮物?」
「白銀、絲絹和……」嘉琿頓了一下。「四位宋朝官家千金。」
「漢族千金小姐?」達春輕蔑的大叫。「真有誠意就送兩位公主過來,什麼撈啥子官家千金,我看八成是閉著眼睛隨便挑幾個女人送過來罷了!」
「公主?」蘇勒發出譏諷的冷笑聲。「對大宋而言,咱們不過是一群不懂教化的蠻族,哪裡配得上他們的公主,你哪邊涼快哪邊睡去吧!」
臉拉得跟馬一樣長,達春嘀咕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話。
「那白銀絲絹就姑且收下,至於那什麼千金小姐就免了吧,那種嬌嬌弱弱的漢家娘兒們,我看在這裡捱不上一年就得替她們辦喪事啦!」
「又不是給你的。」蘇勒就是喜歡跟他唱反調。
懶得理他,達春繼續追問,「劾裡缽叫你去做什麼?分贓嗎?」
嘉琿頷首。「對方的意思是要把所有東西平均分配給咱們女真四個部落聯盟,至於那四個女人……」
「我說你是不會要的啦!」達春語氣篤定地打斷他的話。「不過我知道不少人就是喜歡那種嬌滴滴、軟綿綿又嬌小玲瓏的漢族娘兒們,若那種人超過四個的話,大家不搶翻臉才怪!」
「所以四位部落聯盟長合議的結果一致同意不讓大家挑選,而是要反過來讓那四位小姐自個兒由各部酋長中挑出她們中意的人。」
聞言,達春與蘇勒楞了一楞,不約而同朝他臉上瞄去,再趕緊收回目光,嘉琿嘴角一撇,粗糙的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
「我知道,沒有任何女人會看上我的。」
達春咕噥著咒罵一句,然後又問:「你要誰跟你一起去?」
「唔……我想……」嘉琿撫著下巴略一沉吟。「就你吧!至於蘇勒,這兒交給你了,還有,回去後叫阿克敦先準備好,我一回來就要出發去狩獵,今年的冬天會很冷、很長,肉類必須多準備一些。」語畢,他即回到氈帳裡準備行囊。
達春與蘇勒面面相對片刻。
「難道他想獨身一輩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蘇勒喟歎。「你我都知道他不喜歡勉強別人,否則又怎會容許自己的未婚妻去改嫁別人?」
一提到嘉琿的前任未婚妻,爽直的達春立刻拉下臉去。「那個布耶楚客真是個臭娘兒們,先還追得嘉琿死緊,一見他臉上多了兩道疤,馬上就提出退婚,這種女人實在太現實了!」
「總比果新好吧?」
達春窒了窒,不由得咧嘴苦笑。「說的也是,起碼布耶楚客沒有昧著良心說謊,不像果新,只為了想作酋長夫人,竟然假情假意的騙嘉琿說她有多喜愛他,如果不是她自個兒不小心露出馬腳,大家都被她騙了!」
「我沒有被騙,嘉琿也沒有。」蘇勒傲然道。
「是是是,你聰明,那麻煩你想個辦法讓嘉琿趕緊娶個老婆行不行?他都快三十了耶!」達春歎著氣。「想想,他既沒有叔伯也沒有兄弟姊妹,若不設法孵出個蛋來,將來要讓誰接他的位子?」
傲然的表情消失了,蘇勒保持沉默至少有一炷香時間之久,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我很笨。」
達春嘴角一揚,眉開眼笑。「哈,你總算承認你很笨了!」
蘇勒橫他一眼,「起碼我不是跟某人一樣是白癡。」話落,他也轉身離開了。
「起碼你不是跟某人一樣是白癡?什麼意思?某人是誰……」達春困惑地杵在原地猛搔腦袋,驀而啊的一聲。「不會是在說我吧?不,他明明就是在說我!」然後臉一扁,怒吼著追上去。
「可惡啊!你這傢伙,竟敢說我是白癡,回來,讓我揍一拳先!回來,聽到沒有?回來啊……」
☆ ☆ ☆
「哇,你們瞧,你們瞧,關外景致果真與我們中原大大不相同耶!」
琥珀興奮地趴在馬車邊哇啦哇啦鬼叫,其他三個沒精打采的女人不約而同將不可思議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
「真不敢相信,咱們是要去蠻荒地嫁給蠻族人耶,你怎能如此興奮?」
「往好處想,至少我們可以自己挑選丈夫嘛!」琥珀回過身來坐好。「還有啊!聽說女真人跟咱們漢人不同,他們的女人不會被男人欺負,甚至還可以作女酋長呢!」只要能脫離被徹底壓制、壓搾、壓抑的日子,什麼都好,運氣好點的話,說不準還能撈上個酋長作作呢!
「是教我們女真語的那個女人說的?」
「沒錯。」
為了避免讓大遼得知主子的意圖,副宰相的使者很謹慎地由海路繞道至女真人的地盤,從未見過大海的四個小女人還沒來得及驚歎一下大海之遼闊,便開始經歷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兩個若無其事,另外兩個卻差點把苦膽都給嘔出來了。
好不容易上了岸,又得在馬車上顛簸好幾日,副宰相的使者擔心四位纖細的新娘子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掛掉一半,只好盡量放慢腳步,四個女人在這時候才有機會彼此相識一番,驚訝地發現原來四人都是年輕又尚未生育過的官家寡婦,而且娘家都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