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子君淺笑著啜了口茶,「十多年沒回來了,大家都好嗎?」
「好啊!石三當了衙門裡的大捕頭,董五如願進了藥鋪裡當學徒。而我,你看到啦,我還是同以前一樣胖。唉,子君,用菜啊!小地方的吃食畢竟不比你們官家講究闊綽,你就勉強湊和著吃吧!」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柳嚼進嘴裡,巖子君頓了頓,「襄湖呢?」
「嘎,你說易襄湖啊?」姚六眉頭一皺,「說起她可就慘多了。」
「怎麼回事?」
巖子君如何也想不到姚六會是這樣的反應,他以為自己應該聽到的是襄湖在幾時和誰成了親、生了子,如今又是幾個孩兒的娘親……「襄湖她發生了什麼事?」
「那應該是你離開兩年後的事了,你該記得吧,子君,襄湖她爹是個在街上賣藝的武師,而她娘——」
「襄湖她娘是個繡功一流的針桁手。」巖子君記得。他一切都記得!
「易家的生活一向普普通通勉強過得去,誰知道有一天不知哪兒來的惡霸和襄湖她爹起了衝突,易叔叔竟被人給打死在街上。」
聞言,巖子君一震,渾身緊繃。不一樣,這和他所想像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易叔叔死了,襄湖她娘一個女人家勉勉強強撐了幾個月,可沒多久也心力交瘁的走了。」
「襄湖她人呢?」巖子君只覺呼吸一窒,心口一處悠遠的角落被緊緊地揪起。
「不見了。」
「不見了?!」
姚六無奈地手一攤,「咱們這幾個玩伴曾經拚死拚活的跟家裡鬧著要將襄湖接回家裡,尤其是石三,他最是緊張。好不容易我爹娘答應了讓襄湖來飯館裡當傭,可誰知她人就這麼不見了!」
談話至此,巖子君俊雅颯氣的朗朗眉宇沒再舒展過。
「 ,算一算襄湖當時也不過才十一二歲,一個小姑娘的真苦了她。只是啊,大夥兒不免臆測紛紛,只道她可能被妓院裡的老鴇給買走了。你沒忘吧,子君,襄湖她倔雖倔,可也是個白白淨淨的靈美丫頭呢!」
「……從此再也沒有襄湖的消息?」
「沒有。她就像空氣似的打從安邑縣裡消失了。別說你在問,石三當初會進衙門裡當大捕頭不就是為了想找尋易襄湖的下落嗎?」姚六因回憶而搖頭輕笑,「不說你可能不知道,子君,咱們這幾個雖然是易襄湖的手下敗將,可當時的小心眼兒裡都是她的身影呢!」
巖子君揚起眉睫凝視姚六的眼,在他回胖的臉上看到一抹瞭然。
「子君你也是吧?」
他下意識的舉起茶杯掩飾神情。「什麼?」
「你這堂堂知縣大人的小公子怎麼會和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感情這麼交好?不可否認,你當時的眼裡可也全是易襄湖的影子吧?」
放下手中的杯子將視線轉向別處,巖子君俊逸的臉龐陷入沉默。
是呵,兒時的他的確是喜歡易襄湖的。滿心滿意的喜愛著。
然而那已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他已經二十五歲的昂藏男子,再次提及易襄湖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已然沒有別的感情。
除了懷念。
至少現在的巖子君是這麼想的。
巖子君一行人離開安邑縣繼續南下前行,這一趟路雖說是他奉召深入民間探訪民情,可是還有另一個最重要目的——的南下隱密調查皇上的親國舅「郡南王」是否真如傳聞所說,有私下買通人馬、集結勢力意圖謀反。
然而當巖子君一行人踩著落日斜陽踏進貴東縣時,他無意間來到縣府所張貼的告示榜前,愕然地瞪著牆上那張略顯斑駁的通緝畫像,巖子君有些不敢置信。
「殺人嫌犯……易襄湖?」
耳裡聽見侍衛的話,巖子君心底的衝擊彷彿更甚一層。
魏忠搓著下顎嘖嘖稱奇,「易襄湖?敢情這個殺人嫌犯是個女的?」他興味盎然的側過頭,「我說君爺,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連個弱女子都能夠一口氣殺了五個大男人……唉,君爺,您臉色不太好啊!」
巖子君像是霎時回神似的,他清了清喉嚨揮開魏忠的攙扶,閃避所有人的視線。
「我沒事。」
始終沉默的梁辛蘿溫婉地跨前幾步,「君哥哥,你若是累了不如我們就早點兒進客棧裡投宿吧?」
「嗯。」
隨意挑選了一個臨近的客棧進宿,巖子君借口疲憊拒絕用餐地將自己鎖在房裡。
門外,梁辛蘿與彩梅捧著一隻托盤輕敲門板。
「君哥哥?你醒著嗎?你今晚什麼都沒進食,我給您拿一點吃的東西來了。」
半晌,房門內始終沒有半點回應。
「小姐,我看未來姑爺怕是睡下了吧!」
「可是君哥哥他整晚沒吃東西——」
「欽,未來姑爺這麼大個人兒了會不懂得照顧自己嗎?走吧,咱們早點回去歇息才好。這幾天又是城鎮又是街道的走,連個轎子都沒得坐,可要累死我了!」
不多久,梁辛蘿和彩梅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遠遠地,彷彿還能聽見彩梅的抱怨聲。「小姐,我說這未來姑爺也未免節省過頭了,沒有馬騎、沒轎子可坐,一個堂堂的官爺倒顯得窮酸極了。」
「你懂什麼,彩梅。君哥哥這麼做是為了不想招人注目——」
巖子君的房門始終沒有開啟,直到午夜時分的打更聲響過,房內突然傳出幾聲動靜。緊接著,門扉推了開來,就見巖子君一襲墨綠色的輕便裝束,利落地離開客棧投身踏進漆黑幽暗的大街上。{{zz的腳步聲在暗街裡悄聲響起。沒多久,啪喳一聲,火折子擦亮照亮告示榜上的人畫像,巖子君瞇起雙眼靜靜凝視斑駁畫紙上的女子容顏。
「追緝殺人兇手……易襄湖。」
巖子君悄聲喃念著,視線被緊緊地釘在畫像上久久移轉不開。
「你是想要賺賞金的嗎?」
一個清亮卻又顯豪氣的嗓音在暗夜中驀地響起。
「誰?」
巖子君倏地轉身往聲音的來源處循望,深夜裡的屋簷房厝這會兒倒顯得暗影幢幢,朦朧得叫人難以辨識。突然間巖子君彷彿聽見衣衫{z的聲音,一抹身形自屋簷上利落的空翻,轉眼間竟站定在他的眼前。
好輕功!他微微瞇起眼,「你是……」
那人就著巖子君手上火折子的微火星芒睨了他一眼,邁開步子越過他走向告示榜。
剎那間,巖子君隱約嗅聞到一股微微淡香,他頓了頓,竟覺得這微淡的香味有些熟悉。
「你是什麼人?」清亮的嗓音又在暗夜中響起。
「巖子君。俠士呢?」
過了半晌,他始終得不到回應。靜默中,巖子君就著火折子的光芒細瞅陌生人的外型。
恍惚間,巖子君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個容顏清麗的英氣女子。
已經刷洗得有些退色的乾淨青布衫穿罩在男子略顯單薄的身骨上,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竟將男子的臉龐輝映得益發白蜇俊麗,乍然一看還道是女扮男裝。
然而他腰際上佩戴的長劍與眉宇間揮灑豪氣的俊颯神采又顯得威風不已,巧妙而成功地化去男人臉龐上不該擁有的陰柔女相。
這一細瞧,巖子君的疑惑又不免增添了幾分。「俠士不便透露姓名嗎?」
男子爽朗的輕笑聲在暗夜中響起,「公子說得這般爽快,我又豈有畏畏縮縮的道理?」
「願聞其詳。」
「先回答我一件事。」
「哦?」
巖子君挑了挑眉感到有些興味。向來都處於主導地位的自己如今也有任人主導的一天?
「你也是想要賺賞金的嗎?」瘦削男子手裡的長劍一揚,劍鞘不偏不倚的就抵在告示榜的畫像上頭。
「什麼?」
「這張追緝令貼在這兒近三年了,府衙們的臉上都快要掛不住面子,所以這賞金一年比一年高。你深夜來到這告示榜前端詳細瞅的,圖的不就是這筆賞金嗎?」
巖子君默默聆聽著,徐緩地挑眉抿笑。「俠士又是為了什麼,竟在這大半夜裡守在這張畫像前頭防著別人呢?」
「我沒有防著什麼!」
「在下也只是湊巧經過多看了幾眼。」
「……你說你叫什麼?」
「巖子君。」
他手上的火折子在此時燃到盡頭,在輕煙裊起、火光乍滅的瞬間,巖子君彷彿看見男子俊麗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與怔忡。幽深的黑暗吞沒了最後一絲火光迅速籠罩四周。
暗夜裡沉默瀰漫,巖子君不知怎的竟感到一抹急切!
「俠士究竟尊姓大名?」
他白皙俊麗的容顏讓巖子君似曾相識,眉宇間又似優柔又顯英氣的神采更叫他無法忽略。
曾經,巖子君也曾在一個女孩兒的臉龐上見過這種神采。
只是當時的她眼波流轉、眉梢挑弄間多了一抹天真爛漫,而如今男子的臉上卻更增添了一絲朗颯的英氣。
可是那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卻久久縈繞在巖子君的心口散不去。
啪喳一聲,男子手中的火折子再度燃亮。
「我叫易襄。」
那一瞬間……巖子君竟不自覺地將視線轉向告示榜上的人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