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責悔恨不已的他靜待著薄掌門上門責備,這可是心高氣傲的他難得第一回等待他人的責罵。
可是沒有。
薄掌門對於他折斷他女兒的手這件事自始至終沒有一點反應。
他應該鬆了口氣,可是他並不,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女兒被外人所傷,他這做父親的卻不見半點反應,他們到底把薄月靜當成什麼了?劍英門裡到底還有沒有那丫頭立足的空間?
冷玨是又憂又氣又著急。
對於下聘這件大事他表現得事不關己,反倒是在出發前,頻頻催著柳大夫開藥方、備藥材,只想趕著替薄月靜送藥來。
薄侶兒見不見在其次,下聘的事情順不順利也無所謂,但是薄月靜那丫頭的手傷,他不親眼瞧見復元狀況,實在放不下心!
「少主你瞧,劍英門的人已經在前頭擺出陣仗,等著迎接咱們啦:」
在劍英門大小僕役、門徒的列隊等候下,武聖門前來下聘的馬隊,浩浩蕩蕩的進入前庭。
冷玨伸手揮開披覆在身上的雪韶大裘,大裘揚起的瞬間,他順勢縱身下馬,矯健而利落。
「賢婿,歡迎歡迎!」薄震又得意又敬畏的迎上前。
「薄掌門。」
「賢婿,你該改口叫我岳父大人啦!哈哈!」
冷玨睇著他,挑了挑眉,「是嗎?」
他淡漠的回應絲毫沒有滅了薄震和薄夫人明顯的諂媚之意,「容老夫替你介紹,這位是我夫人,另外這一位呢,就是小女侶兒。」
薄夫人推了推女兒,「侶兒,還不快給冷少主請安?」
薄侶兒垂著頭,不甘不願的福了個身,「侶兒給冷少主請安。」
冷玨的回應沒比她熱切多少。
他凌厲的視線在眼前三人身上掃了一遍,「就這樣?」那丫頭呢?
同為薄家人的她,為什麼沒出來見他?
「唉,請冷少主別介意,侶兒她生性害羞,所以話比較少……」
沒將薄震會錯意的解釋話語聽進耳裡,冷玨淡然的臉龐悄然地左右張望,企圖在人群中尋覓那一抹叫他思念已久的嬌小身形。
「冷少主旅途勞頓想必餓了吧,請隨老夫進屋用膳。」
「……嗯。」冷淡的回應,他的目光仍是不放棄在人群中找尋薄月靜的身影。
尾隨在後進門的劉穎賦望著他的反應,忍不住怒瞇起眼,他當然沒錯過冷玨眼眸中悄然洩漏的想望與思念。
* * *
夜深入寂的闐靜夜裡透著凜冬的寒意,驅不走的冷冽陣陣逼人,彷彿就要鑽進骨子裡似的叫人忍不住顫抖。窗外深黑一片,除了偶爾傳來守更人的走動聲響之外,便是飄雪四落的寂靜。
「冷少主,你睡下了嗎?」劉叔在冷玨的房門外輕問。
房內沒有回應。
劉叔絞著手,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該離開還是繼續開口。紙窗內隱約透著搖曳燭光,冷少主應該還醒著才對。他鼓起勇氣,逕自說明來意,「是這樣的,冷少主,我聽你手下說,你手上有一些治療手骨折傷的藥材,所以我想替月靜小姐……
門扉倏地敞開,冷玨昂藏傲然的矗立在門口。
劉叔惶恐地垂下頭,嚥了嚥口水。「叨擾冷少主休息,小人深感抱歉。」
「是薄掌門要你來的?」
「不是!」劉叔戒慎地左右望了望,「掌門和夫人並不知道我今晚來打擾你的事,如果可以的話,是否能請冷少主替我保密。」
冷玨不帶表情的臉龐上沒有變化,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我聽到你提及薄月靜的事。」
他心底洶湧的怒火稍歇,自他踏入劍英門以來,這是第一個提及薄月靜的人。其他人呢?都當那丫頭不存在嗎?!可惡!
「冷少主,小人聽說你有一些可療愈手骨折傷的藥材,能否請你惠賜一些給我,我想讓月靜小姐在離開時帶一些在身上備用。」
「離開?」
「是、是啊!那丫頭說後天就是她娘和婆婆的忌日,所以她想去祭拜一下……掌門和夫人都無暇理會她,所以那丫頭就只有跟我說一聲,她說反正這裡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在不在……」
該死!他此行前來就是為了見她呀!「人呢?」
「呃,她現在可能在馬廄裡備馬吧!」
冷決冷眼一掃,晚起嘴角勾勒出淡淡笑意,「還是那一匹老馬?」
劉叔著實吃驚!「冷少主也知道阿年那匹怪馬?」
他沒有回答,逕自越過劉叔跨出房外,「馬廄在哪兒?」
「在東院的盡頭。」劉叔緊跟著,有些趕不上他急快的步伐。「冷少主,治療手傷的藥材……」
「我自己拿給她。」
冷玨收起聲,循著劉叔手指的方向收起聲息提氣縱足急奔而去,不久之後,果然見到了一座馬廄,他驀地收緩腳步,踏雪悄然而行。
然而漆黑幽暗的馬廄裡根本沒有人!
夜空又開始飄下了陣陣飛雪,冷涼徹骨。
「月靜?」冷玨不死心的低喚,不認為那個管家有膽子騙他。
黑暗中,只有一匹剽悍黑駒認出了主子的聲音,昂首嘶鳴。
突然間,他腳下踩到了一樣東西。他飛快低頭一看,猛地彎身拾起,一雙深邃瞳眸瞇起——
月靜那Y頭的髮簪。是她的!
他毫不猶豫地吹了聲口哨,黑駒立刻氣勢勇猛地破欄而出!冷玨在座騎衝撞自己的前一刻縱身一躍,矯健地跨上馬背握緊了韁繩,旋即策馬離去。
馬蹄在冷涼雪夜中踢起朵朵雪片,雪花飛揚交錯的瞬間竟有一種義無反顧的美。
* * *
夜雪已經停了,冷塊坐在馬背上,手握著韁繩,靜靜望著黑暗中的那一抹緩慢移動的暗影,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笑還是該發怒。
他居然忘了!忘了薄月靜那一匹老馬是有騎乘的時間限制的。
自己滿心焦急的心想,騎馬離去的她也許已經遠奔至數十里外,於是他撤開韁繩,策馬狂奔,亟欲趕上遠去的她。
誰知追逐了近百里之後,卻始終沒有發現她的身影,直到偶然望見路邊一隻踽踽獨行的老狗,腳步沉重地從他面前走過,他這才赫然想起……
薄月靜的老馬也是這般德行!
懷著不甚確定的心,他調轉馬首開始往回逡巡……終於在暗夜中找到了她——
一名纖瘦女子,牽著一匹老馬走在官道旁。
冷玨幾乎快沒力了!既然不騎馬,她為什麼要帶那隻畜生出門呢?他實在搞不懂這丫頭的想法,難道帶它同行解悶嗎?
非常有可能!當冷玨再度熟悉地聽見薄月靜對阿年喃喃自語,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時,他更確定了。
「阿年,我還沒謝謝你呢!今年還是一樣,只有你陪我去祭拜我娘和婆婆。」
黑暗中傳來薄月靜低郁的嗓音,語氣中的寂寥與落寞,不知怎的竟緊緊揪痛冷玨的心。
阿年嘶鳴了一聲,像是在說不客氣。
「不知道阿吉他現在怎麼樣了?」
再次聽見這個睽違已久的渾名,他發覺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感到欣喜!
還是沒變,她喚著這渾名的時候,那語氣中淡淡的純稚甜膩,依舊沒有改變。
「為什麼娘她不讓我去迎接阿吉呢?阿年,你知道我想他的,對不對?可是我卻沒辦法去見他。」
「嘶……」
「唉,為了祭拜我娘和婆婆,我又不得不離開劍英門,只怕回來之後,阿吉他已經走了吧?結果到最後,我還是沒辦法見他一面。」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像現在這樣,讓滿腔的相思繼續氾濫好呢,還是該義無反顧的回頭見阿吉一面,然後錯過了娘和婆婆的忌日,最後還得看著阿吉在眾人的見證下,完成下聘,預備迎娶薄侶兒的畫面?
還在躊躇的當口,她的雙腳已經替她作了決定——離開。
畢竟親眼看著阿吉成為她的姐夫的畫面,很傷人吧?
她怕自己會出糗;不是當眾哭得呼天搶地,不然就是鼻涕淚水直流,搞得自己渾身狼狽。
而阿吉始終是她的姐夫,或者還會牽著侶兒姐姐的手,冷眼看著自己哭得像個瘋婆子。
這些無一不是打擊!
「阿年,天氣好冷,你當心著涼啊……哈、哈啾!」一個大大的噴嚏,說明薄月靜禁不住冰雪冷夜的凍寒,她忍不住整個人偎近老馬的腹側,希冀獲得一些溫暖。
冷玨沉重一歎!
躍下黑駒,他卸下肩上的雪貂大裘,上前披覆在她顫抖瑟縮的肩頭。
「咦?」
在薄月靜詫異的當口,一抹低沉卻飽含溫柔的嗓音自她頭頂上緩緩飄下。「明知道天冷卻還是執意要出門?」
這個聲音是……她驀然仰頭,急切地藉著微弱的月光,好看清身旁的人。
「阿吉?!」
「跟我回去。」這種天氣不適合外出,瘦弱如她更不適合。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哎呀,好痛!阿年,你別咬我的手……」
冷玨回頭一看,才發現老馬咬住了薄月靜的另一隻手,企圖和他展開拉鋸戰。
好樣的!它果真活得不耐煩了。
他俊眉一挑,走到阿年的面前,詭譎地笑了笑。「好久不見了,阿年。我思念測馬肉的滋味已經很久了,看樣子你打算讓我嘗一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