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厚的驅策聲一落下,雷貫旋即衝出,其雷霆萬鈞之勢銳不可擋,後頭長排的侍衛也跟著策馬追逐,一時間京城裡馬蹄聲達達四起,眾百姓為之震動。
話說另一頭。
離開碧雲寺的倪彩珠左手拿著糖葫蘆、右手托著楓糖糕,一走一躍步,蹦蹦跳跳的好快活。
眼角瞥見路旁的販子正賣著配色妍麗的臘八粥,好吃的她忍不住停住腳步……嚥了咽氾濫的口水,她毫不掩飾自己對它的強烈興趣。
突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了一句笑啐。「貪吃鬼!」
「咦,誰叫我?」倪彩珠下意識地轉頭尋望。
藏匿在一旁的藺亨凡忍不住捧腹暗笑。這妮子實在有趣得緊!暗諷她活潑好動如猴兒,她大大方方的接受;喚她貪吃鬼,她也毫無猶豫地承認。這精雕細琢的玉娃兒啊,性子竟也宛如玉一般晶瑩剔透。
左顧右盼瞧不出方才是誰出聲,她又將視線轉回臘八粥上。嗚哇,好像真的很好吃呢!胡桃、松子、榛果、花生,啊,還有她最愛的甜棗泥!嘖,口水都快流到地了,還是別溜躂貪玩了,趕緊回武京館去跟娘討碗臘八粥吃才是正事兒呢!
倪彩珠邁開步子正想走向對街,突然間看見前方的大街上揚起陣陣塵土,而衝破那團塵土迷霧的,是一匹高大剽悍的黑駒,此刻正氣勢磅轉地朝自己奔馳而來!
她一怔,佇立在鬧街的中央竟忘了隨同其他人一起閃避。
座騎上的男子……她微揚著螓首怔仲瞅望,有些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他是一位天神嗎?
一個穿著月牙白利落行袍的神祇……
「閃開、閃開!貝勒爺通行,眾人還不迴避?」服侍在旁的左右護衛緊追在後,高聲喊道。
遠遠地,馳騁在馬背上的傅天翼早已看見大街正中央的女子,他以為她會同其他百姓一樣閃開,誰知這個看似靈巧的女孩兒卻傻愣愣地佇立在原地。
「讓開、讓……混賬丫頭,我叫你滾一邊去啊!」
當傅天翼發覺的時候,自己已經毫無形象地破口大罵起來,還好馬蹄聲太雜沓,掩蓋了他的咒罵……否則以他這般注重形象教養的王公貴族而言,做出這種失態的舉止可是會叫他捶胸頓足好幾天。
倪彩珠卻聽見了,直覺地皺眉。哼,這個天神一般俊逸的貝勒爺口德不太好哩!
就在此時,雷貫以劈地之姿筆直地往她狂奔而來,眼看就要一腳踩上她小巧的腦袋瓜……
見狀的路人有的尖叫、有的緊緊閉眼,只怕會看見腦漿四溢的噁心畫面。
就連偷偷躲在一旁的藺亨凡也不免為她捏了把冷汗。
然而在這電光石火間,傅天翼矯捷地扣緊韁繩,俯低身形湊在愛駒的頸邊喚道:「雷貫,跳躍!」
雷貫立刻利落地蹬起四足凌空飛躍。
拍手叫好的讚歎聲頓時四起。
一切都非常的完美,不論是雷貫跳躍的姿勢還是傅天翼馭馬馳騁的英姿,在在都顯露出力與美的動感。
惟一失算的是倪彩珠,因為此時此刻的她正不偏不倚地「掛」在雷貫的頸上!
怎麼會這樣呢?!
驚異的眾人又開始嘩然了,然而馬蹄揚起的翻飛塵土卻在瞬間遮掩了百姓的好奇。
混跡在人群中的藺亨凡驀地噙起一抹別具深意的微笑,趕緊施展輕功尾隨而上。
「姑娘……你跟著我幹什麼?!」
依舊策馬馳騁的傅天翼睜大了雙眼瞪著這個「懸掛」在眼前的女子。
相較於他的吃驚,被掛著跑的倪彩珠倒顯得冷靜多了。她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勾住自己衣領的鐵鉤。
「我剛剛本來已經跳起來閃開你的笨馬了,誰知道你也叫它跟著跳,所以,我的衣服就被你這只笨馬脖子上的繩鉤給鉤住了。」
傅天翼啞口無言。
他應該說話嗎?在這種「詭異」的時刻。
一個看似纖弱的女子像一袋米糠掛在他愛駒的脖子邊,胯下的雷貫依舊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撤蹄狂奔,而她不哭不鬧也不叫,甚至還有開口說話的閒情逸致,一邊瞪他一邊解釋她為什麼會掛在這裡。
「你幹嗎叫這只笨馬跳起來?」
「我……」
「你難道不知道我一定會及時跳起來,免得被你的笨馬踩到嗎?」
他握緊韁繩,澀澀地搖頭。
一般正常的情況,沒有人會猜到除了閃躲到一旁之外,這個丫頭竟然會跳躍起來。
「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能腳踏實地了!」雙手環胸的倪彩珠以這一句話作為她喃喃抱怨的總結。
傅天翼抿抿唇。好吧,既然她不覺得眼前這種情況詭異至極,自己也不需要顯得太驚訝。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此刻有大笑的衝動!如果不是因為相逢的場面太另類,他倒想好好認識一下眼前這位姑娘。
畢竟,有緣和自己「掛著跑」的女子並不多見,她的與眾不同讓他的雙眼不由得為之一亮。
「喂,公子,你騎馬騎得這樣快,究竟是要去哪裡?」
實在沒有哪個女子像她這樣,始終處於狀況外依舊能夠嘮哩嘮叨!傅天翼默默地在心頭想著。
「噯,公子,我要下馬了啦!」
策馬奔馳的傅天翼忍不住再看她一眼。瞧這姑娘說得雲淡風輕,彷彿這種被馬掛著跑的際遇跟乘車騎驢一樣平凡,說下就下啊?
「喂,趕快幫我把衣服撥開呀!」
「不行,你會摔死……」
這時,突然傳來一聲棉襖撕裂的聲音。
他們兩人對望一眼,有默契地同時轉頭望向被繩鉤鉤住的棉襖……
刷一聲,倪彩珠身上的棉襖被繩鉤鉤破了,她整個人頓時往下墜!
「嗚哇——」
「姑娘!」
馬背上的傅天翼回頭一看,只見她纖細的身形在半空中靈巧地轉了兩三圈,完美落地。
好!他不由得暗自喝采。
「我的新衣裳破了啦!」
聽見身後她氣急敗壞的高喊,傅天翼笑開了性感薄唇,從白玉腰帶間掏出一錠白銀往後射出。「收下吧,來自慶親王府的賠償!」
踮起腳尖接住他投射而來的銀兩,倪彩珠眉心一擠,極度不悅。
「給我錢?當我是什麼人呀?擺明了瞧不起人嘛!」
下一刻只見她舉高了手,揮臂,像是要將掌心裡的銀兩丟還給逐漸遠去的傅天翼。
這時,始終躲在樹梢上偷看的藺亨凡不禁為倪彩珠的高尚情操所感動!
太難能可貴了,真是個不貪財的玉娃兒呵,心底又不免擔心她女孩子家手勁不夠大,不足以將銀兩丟回傅天翼的身上,索性掏出一文錢替她扔還給馬背上的他。
「不過我看還是算了!」
倪彩珠高舉的小手又放了下來,開開心心的拋拋掌心中沉甸甸的銀兩。「一錠白銀呢,也算他夠誠意了,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來吧!」哈哈,太棒了,又能買好幾串糖葫蘆。
樹梢上的藺亨凡差點兒跌下來!
這、這個貪財的臭丫頭……想不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居然害他白白損失一文錢!
這筆賬,若是不從她的媒人紅包裡討回來怎麼成?
另一頭。
馬背上的傅天翼低垂著眼,困惑地望著自己掌心裡的一文錢,再回過頭,早巳不見女子的身影。
他扔給她一錠白銀,她回給他一文錢?
這算什麼?
找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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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以最雀躍的步伐走進京城第一大武館武京館,倪彩珠滴溜溜的眼珠趕緊朝四周望啊望,嘻,沒人!娘肯定還沒發現她一早就偷偷跑出去溜躂。
心頭才這麼想著,一把滴著鮮血的菜刀突然從她的左側飛竄出來。
她靈巧地閃身一過,菜刀沒砍著,嵌入木樑中,但是上頭的血卻滴甩在她的棉襖上。
她馬上垮下肩,「娘!你犯不著這樣吧?」
倪海映靈活的身形自牆樑上躍了下來,宛如少女般窈窕款擺的身影施施然地走向女兒。
身為武京館的當家主母,她可不像尋常的已婚婦女那般循規蹈矩的相夫教子。
風韻猶存的她素來以練武為樂,當初為了從父親倪沙的手中接掌武京館,她不得不順從父願,以招贅的方式和夫婿尤思宋成親。
如今,惟一的掌上明珠倪彩珠只怕也要以同樣的方式找個男人來「娶」,這樣才能延續武京館的傳承吧。哎,不怕啦,反正他們已經有了令康這個東床快婿,彩珠這野丫頭不怕找不到男人娶!
倪海映笑瞇瞇的來到女兒面前,雙手環抱在胸前對她又審又瞧的。
「大清早的溜出去找哪一家俊哥哥玩啦?否則怎麼連新棉襖都給鉤破了?」
「沒有啊!」倪彩珠言語支吾地規避,「娘,這回又是誰的血啦!很難洗耶!」
「是大尤的。」倪海映走到樑柱邊一把拔起深陷在木樑上的菜刀。
「大尤?就是那只耗子王嘛!」
基本上,幾乎打遍京城無敵手的倪海映如今惟一的練武對像只有家裡的那一窩耗子。誠如她所說的,一些櫥櫃縫啦、樑柱空隙啊,人是沒辦法躲的,可是耗子就行。而且它們既靈活又刁鑽,正巧成為她習練輕功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