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和摔斷腿的老狗比在一塊兒?!」婉霓瞠大了黑瞳,幾近尖叫出聲。
「你別叫嚷,我不是那個意思……」額角赫然出現了汗珠子,顯示出葛一俠的慌亂。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任何意思……」
「什麼是沒有任何意思?!」
「哎……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出去了。」
「喂,你別跑呀!」
教導葛一俠高超武技的師父,倘若見到了葛一俠現在輕巧迅速的身形,一定會為徒弟練功之勤而感到欣慰……「救命啊!」
捧著心口,婉霓身上的寢衣全給週身冷汗給浸透了,一張青白的小臉驚惶未定,瞠大著雙眼、張著小嘴不住地喘息。
剛剛是怎麼一回事?明明就見到一抹紅霧帶著青晃晃的刀光向著她劈頭砍下,現在……紅霧裡那雙帶笑的眼睛呢?狠狠劈下來的刀呢?
一回過神,胸口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告訴她,方才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凶險場面原來是一場悸夢。此時的她真不知道是該叩首跪謝上蒼那僅僅是一場噩夢,還是該粗口咒罵那痛煞人的傷口子,竟然又裂開而沁出血珠子來了。
日日夜夜她眼一合上,就要給這擾人發瘋的噩夢驚醒,也嚇得又拉開傷口子,這到底是噩夢折磨人來得嚴重,還是傷口子一再地扯開嚴重呢?
什麼不那麼討厭嫁給那隻大黑熊了?呸、呸、呸!
靠著軟枕半臥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婉霓,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那麼漂亮的姑娘喜歡葛一俠,而且還是喜歡到要拿刀捅爛他的未婚妻!
雖然……雖然在鴆花島養傷的這些日子,葛一俠不善言辭卻隱隱約約透露出的溫柔讓她心波悸動,但每每胸前的傷口子一犯疼,她便又會不小心地忘記她的百種好……「這大黑熊一定是個大災星投胎的!」
婉霓咬咬銀牙,讓胸前的傷口折騰得青白了小臉。
「宮家小姑娘,你還真是聰明哪,說的一點都沒錯哦。」申屠老夫人像鬼魅一樣,突然就端坐在婉霓就床邊的圓椅上。
申屠老夫人見婉霓的傷口子收得差不多,便認為她也該停止對葛一俠的仁慈了,所以她慈眉善目地出現在婉霓的床榻邊。
嚇了一大跳的婉霓,隨即又驚喘了一聲,因為她猛然轉頭看著申屠老夫人時,不小心牽動了貫穿前胸和後背的傷口。
「老夫人老愛這般嚇唬婉霓。」婉霓微微扯動唇角露出一朵淺笑。她雖然滿喜歡申屠老夫人這位對她有救命之恩的長輩,但也總是對她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手感到驚奇不已。
「那愛慕咱們小一俠的姑娘家,多得你撥算盤珠子都數不清哦。而且她們的性子一個比一個來得凶殘,又大多是在北地做暗殺營生的,那些辣妞兒半夜摸進你房裡剁掉你的頭時,搞不好你還在打呼嚕哩。」吞了口唾液、喘了口氣,申屠老夫人又接著說:「有一回小一俠不過多看了市集裡擺攤賣熱窩面的王家小寡婦一眼,隔天就有人在樹林子裡見到被蝕出兩隻眼珠子、割掉舌頭、打斷四肢的王寡婦脫光了衣裳被吊死在樹頭哩。她家裡的姑嫂公婆也全被鞭花了背,實在是慘不忍睹呀。」她佯裝驚懼發抖的樣子,對婉霓危言聳聽。
「這樣的的慘事,官府都不聞不問嗎?」吞了口害怕的口涎,婉霓瞪大了雙眼,瞧著申屠老夫人。
「江湖惡人世家的姑娘家們哪管得了那麼許多?況且哪個當官的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要不然小一俠做啥子要大老遠去南方提親?還不就是因為在北地已經沒有正常人家的姑娘願意和他結親事了!」申屠老夫人說長道短的事可從來不遜任何人。
「難怪!難怪這災星硬要死纏著我……」婉霓恍然大悟的捏緊被角。但她接著又囁嚅的說:「可……可是,他有時候實在是……實在是還滿不錯的。」說著說著,小臉蛋不禁浮出了兩朵可愛的紅雲。
「嘿嘿,好個郎有情妹有意呀。」申屠老夫人滿懷興味地偷偷瞅了婉霓通紅的小臉一會兒,臉上卻端著正經擔憂的神情繼續危言聳聽,「咱們小一俠的品性當然是拔尖的嘍,要不然那些辣姑娘怎麼會搶要嫁給他當媳婦兒呢?不過上幾個月,小一俠在我們鴆花島用午膳時,不過對個名喚美花的端膳小婢露齒笑了笑,結果晚上就有人見那美花被割爛了小臉直挺挺的浮在鴆花湖中央,連她鄉下老家的老母,聽說也被塞了滿嘴砒霜的躺在灶上哩。而且村子裡鄰居養的幾十隻豬狗雞鴨,也在一夜之間讓人擰斷了頸子……」
腳心底的惡寒瞬間衝到天靈蓋,婉霓眼前一陣黑暗,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只是多看一眼、露齒一笑,就要落得雞犬不停、家破人亡?那個大黑熊還曾經對她動手動腳,不就要讓宮家滿門抄斬了嗎?天老爺呀!
「老夫人,我該怎麼辦?您要救救我,求求您!」
被申屠老夫人一番恫喝之詞嚇壞了的婉霓亂了心神,北地魔女的嚇人手段是她是親身親眼見識過的,所以對申屠老夫人的話一時之間真是信了個十足十。
葛三少夫人的寶座,這會兒她的臀部再大也不敢坐上。自己遭殃也就罷了,若是還連累家人,那她就真是活該跌下地獄去浸油鍋。
「躲起來呀!讓那小一俠找不著。就算萬一讓他找著了,也要假裝從沒見過他這個人,不要和他多說一句話,不要多看他一眼。總之,能閃他多遠就閃多遠。」申屠老夫人臉色異常凝重,但事實上已經暗笑得腸子打了七、八百個結。
「我該躲去哪裡呢?回宮家去嗎?不行,不能讓大哥知道我受傷的事,他會找人拚命的……」婉霓絞著手指,認真的思考著。
「小一俠開始在哪兒找著你的,你就往哪兒去住些日子避避鋒頭。那個老愛自做聰明的小一俠,一定以為你不會笨得又跑回老地方,所以你大可安心的躲去那裡。」申屠老夫人皺著眉替婉霓操心的模樣,一點也瞧不出作戲的成分。
「可是您瞧瞧婉霓現在這種狀況,走也走不了、跑也跑不動,如果他快手快腳的追著我後頭來,婉霓豈不是又要枉逃這一遭了?」
「這你就別操心了。我這就去讓丫環們傳話給小一俠,就說你的身子需要在島上的藥居浸藥桶養個十天半個月,而這期間你不能見光、不能受人打擾。如此一來,等那小一俠發覺你早已經離開鴆花島時,也是好些時日以後的事兒了。」申屠老夫人歇了口氣,又緊接著繼續道:「申屠伯母也是捨不得你這樣白淨又討人喜歡的女娃兒,淪落到被那些張牙舞爪的小潑娃給撕吞入腹。所以我是一定幫你幫到底的。」
「謝謝老夫人!那我現在就離開鴆花島。」
縱使傷口疼得婉霓頭暈目眩齜牙咧嘴,卻仍然阻止不了她離床的意願。
「我這就去替你找輛快馬拉的篷車來。」申屠老夫人話一落下,便消失了身影。
「呃,這麼急?比我還急?」
婉霓扶著床柱喘氣,納悶著申屠老夫人的動作怎麼快得有點怪異。
「人呢?人弄到哪裡去了?你們鴆花島的老爺子和老夫人到哪裡去了?」
葛一俠到藥居和婉霓房裡都撲空幾回之後,馬上就翻遍了鴆花島,想要找出狡詐的申屠老夫婦問個清楚。
在申屠老夫婦刻意欺瞞下,當他懷疑婉霓已經離開,已經是過了數日之久。
「葛三公子,我們家老爺子、老夫人昨兒個夜裡就出遠門去了,但沒交代要上哪兒去,也沒說要去多久。」一個正在打掃大廳的童僕恭敬的回著葛一俠的問話。
「在蜻楓軒養傷的宮姑娘呢?怎麼不見了?」葛一俠心頭有著極不舒服的預感。
「在蜻楓軒養傷的宮姑娘?幾日前就已經搭著馬車離開鴆花島了。」童僕老實地偏著頭回答。
至此,葛一俠已經明白這詭異的情況一定是申屠家那兩隻老妖怪幹得好事,否則婉霓都傷得動彈不得了,哪裡會莫名其妙一聲不吭就不見了人影?
「宮姑娘有沒有留話說上哪兒去?」
童僕裝似遺憾地搖搖頭,「沒有。」
第六章
握著鬃刷,刷洗著一隻隻準備蒸酵梁的大木桶,婉霓有些歎息自己的不中用。造酒房裡需要累年經驗的活兒,她一點也幫不上忙,所以僅能幫忙洗刷桶具,或是幫著灶房大嬸提水洗菜。
拜申屠老夫人靈藥所賜,在鴆花島時她身上的傷口子曾經迅速癒合並結了痂瘡;但是因為她到岷醞村後的不經心,讓傷口子又迸裂開來過,所以現在她的胸口及後背部都留下了粉紅色的浮腫瘢痕。
對於這點,因為她也沒打算再和任何人談論婚事,所以她並不是很在意自己身上的肌膚是不是無瑕無痕--反正往後也不會有夫婿來嫌棄她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