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莫名的想念他,幾乎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境地,心好疼。
蹲在黑暗中,她靜待心情平復,忽爾,來了個不速之客。
「你還好嗎?」
花容格仰頭看去,光線昏暗,她瞧不清楚他的瞼孔,不知道他是誰。
「誰?」
那人沒回答,掏出口袋裡的手帕遞了過來,「醫生沒有哭泣的權利,只有勇敢的義務。」
這語調帶點挑釁還有鼓勵,多像記憶中某個人會說的話,那語調亦是這般的熟稔、懷念。
「你到底是誰?」花容格沉聲問,不願接過他的善意。
最忌諱讓人看到她懦弱的樣子,自然而然,她的個人防備也就更顯強烈。
「那很重要嗎?把眼淚擦乾,進去吧!夜裡天冷。」他將豐帕強行塞給她,高大的身軀逕自走向更黑暗處,在寂靜覷黑的院區獨自走著,留下悵然的她。
誰?他到底是誰?為何給她一種宛若以楓的錯覺?
* * *
「出去、出去——」一大早,單人病房裡,一名老翁發著脾氣,誰都不准進他病房去,膽敢越雷池一步的,便會領受到他發怒的威力。
鏗鏘匡啷,病房裡的東西又被掃了一地,家屬全因不知所措退到門口,不敢靠近低氣壓中心一步,只能在不遠處苦口婆心的喊話。
「爸,你別生氣,會氣壞了身體。」那兒子愁著臉勸說。
「我氣死了你最高興,沒人跟你囉唆,你還可以領到遺產,不正順遂了你分家產的希望!」老翁聲若洪鐘的大吼。
「爸……」感受到眾人打量的眼光,身為人子多少有些不自在。
「通通出去,我不會答應分家產,你們也都不用來了,就算死在醫院我也不想看到你們——」
「可是爸,我……」
「滾開,我叫你滾開沒聽到啊——」氣憤難耐。
正在巡視病房的花容格大老遠就聽到威力十足的嚷聲,醫護人員團團圍住門口,顯然很熱鬧喔!
看看巡房的資料再對照病房號碼,「不會吧!這樣巧。」那堪稱一級戰區的病房,就是她下一個目標。
老天爺啊,我花容格是造了啥孽,難搞難纏的,通通有我的份兒,躲都躲不完!天生衰命……
也罷,橫豎都得去瞧瞧,縮頭是一刀伸頭還是一刀,為了能爭取多一點時間吃早餐,還是快點解決好了。
「好了、好了,別看戲了,公關組沒通知有劇組來拍戲啊,怎麼大家都擠在門口啊!」她穿過重重人牆,艱困的往病房裡挪栘。
「花醫生,病人在發脾氣,你要不要晚一點再來?」小護士好心提醒。
「沒關係啦,早死早超生。」她準備大搖大擺的進去。
同一時間,空中一隻水杯扔了過來,好巧不巧的砸在她頭上,當場潑了她一臉狼狽的濕。
「啊——」一旁的小護士紛紛為她喊倒楣,幸好是紙杯,要不花醫生可就腦袋開花了。
水滴滴答答的落個沒完,花容格再好脾氣這下子也給惹毛了,她抹去臉上的水,惡狠狠的瞪著床上的老翁。
好啊,死禿驢,敢潑我水,分明是活膩了。
「你就是詛咒我早死早超生的丫頭片子?」床上的老翁盛氣凌人的問。
「敢問閣下就是沒有公德心、四處亂潑水的超級大渾蛋?」
「你說什麼?」老翁氣得面色漲紅。
門外的眾人莫不瞠目結舌,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但是誰也沒敢上前勸阻,生怕被颱風尾給掃著了。
「我說國語你不懂啊!」拉過一張椅子,她好整以暇的落了坐,擱下手中的資料,逕自抽著病床旁的面紙擦臉。
「那是我的面紙,不准你用……」
「不用就不用,用了我還怕會跟你一樣頑固呢!」她別頭往外一喊,「小倩,幫我到護理站拿包面紙來。」
「花醫生,馬上來。」被點名小護士趕緊飛奔而去。
「你這丫頭片子不要待在我病房裡礙眼。」
「你這頑固糟老頭,不要霸佔我病人的床位,我是來巡房的,你少在這兒囉唆。」花容格回了一句。
「你這死丫頭——」他要是找著第二杯水,非再給她一點教訓不可。
「老頭子,你知不知道現在全台都在準備大限水,你這頑固的糟老頭不會拈香祈雨也不會跳求雨舞,沒有半點貢獻,還敢浪費水,當心你以後渴死,變成人乾。」
「你、你說什麼?」這丫頭怎麼嘴巴這麼利!
「我說的是國語,要問幾次你才會高興?」
「我不管你是誰,現在我命令你出去,不要在我的病房裡面吵鬧,要不我讓院長開除你!」
「最好是這樣,不過不要忘了提醒院長給我遣散費喔,我會請你吃大餐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沒瞧過誰敢這樣跟他說話的。
「知道啦,男性病人一個,年約七、八十,脾氣暴躁、對人頤指氣使,配合度極差,想死又怕死,好啦,這種人我見多了,打個商量,我們配合一下,我問你答,你回答完了我就定,反正我也嫌你礙眼。」
「你這沒教養的丫頭怎麼當上醫生的?」
「我這沒教養的丫頭專治你這沒格調的病人,保證藥到命除!」
「你少詛咒我,我會長命百歲的。」他忿忿的別過臉去。
「最好是,我每天都會來,你最好是長命百歲的跟我鬥下去,否則有得讓人恥笑的了。」
「我一定要告訴你們院長——」老翁氣得發抖。
「我知道,待會我給你院長的分機號碼,你慢慢的跟他控訴我的罪行,現在回答我的話,今天大便沒?」
一張老臉漲起不自在的火紅,「我有沒有大便關你啥事?」
「那就是沒有了。為了預防你會便秘,」花容格回過身去交代,「小倩,待會拿藥劑來,要不加點瀉藥也好,今天非要讓他拉到脫肛不可。」老人家,這事兒也不好意思說。
「是,花醫生。」嬌柔的聲音可聞強忍的笑著。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胸口感覺如何,吃早餐沒?」
「氣都氣飽了,吃啥?」他是人單力薄,所以才鬧脾氣。
「喲,那罐燕窩不會是你的早餐吧?」花容格怪聲怪調的。
「一坨鼻涕有啥好吃,還不是那些肖想遺產的笨蛋想來虐待我的把戲。」老翁又氣又委屈的,跟三歲孩子沒兩樣。
花容格探進口袋,拿出一袋蔥油餅,「自作孽,我也救不了你,沒事對我潑水,害護士美眉送我的早餐也泡水了。」
老翁咽嚥口水,一臉失望。
其實他早餓了,要不是看到兒子敷衍的拿燕窩給他吃,又一直追問分家產的事,誰想發脾氣?
突然原本人群擁擠的門外不見半個人,是院長大人來了,除了小倩站在外頭待命,沒人敢留下來看戲。
「張老,你怎麼了?一早就發脾氣啦!」
花容格聽聲音也知道是院長,「院長,早。」頭也沒回,她繼續探看老翁的身體狀況,對著老翁輕聲說:「喲,老天爺選邊站,真讓你盼到院長來了。」
「花醫生,張老的身體還好吧?」
「很好,好到精力旺盛的可以罵人、潑水。」告狀她也會。
「院長,你院裡的這女醫生真是凶,一定還沒嫁人。」
「我嫁不嫁人關你啥事,最重要的是待會我還有香噴噴的蔥油餅吃,而你沒有。」花容格挑釁的取下聽診器,「要不要,我讓小倩也送一份給你吃?」一雙眼睛鬼靈精的轉著。
「我就不相信只有你有,別人都吃不到。」張老就是不想拉下老臉。
「院長,老先生目前狀況都正常,如果沒事,我先走了。」肚子很餓,再不吃點東西,待會兒門診時間一到,又得等到中午了。
「花醫生,等等,我介紹個新同事給你認識,往後張老就由你們兩位共同看顧。」院長靠近花容格小聲叮嚀,「張老是我們醫院的贊助人,姿態放低一點,別虧待醫院能生存的幕後功臣,張老只是個性倔了點。」
「是。」院長都這樣說了,她能說不嗎?
新同事,是什麼新同事讓院長這樣看重?她就看看是什麼樣的厲害角色。
「好了張老,別跟這有口無心的孩子一般見識,待會跟你介紹一下醫院新聘請的胸腔科醫生,由他來幫張老看顧,保證張老你很快就可以出院含飴弄孫。」
腳步聲傳來,「抱歉,我來晚了。」男人爽朗的聲音由遠而近。
「說人人到,張老,這位是駱醫生,剛從美國回來的。」院長口氣中的得意好不像話,讓花容格好生的好奇。
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當那張臉完全出現面前,她腦子轟的一片空白,連帶臉色也唰的慘白。
「以楓……」睜大眼睛,她不可置信的喚著記憶中的名字。
「你們認識?」院長驚訝的問。
「我們認識?」男子也語帶詫異。
花容格久久不能回話,是心頭率先一窒,感覺眼前一黑,她便暈眩的倒下,墜入黑色漩渦。
「花醫生,花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