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允了這件差事。「你想聊什麼?」文舒隨地找個地方坐下,一副就要開始賺錢的模樣。
男孩就著她身邊坐下。「聊聊妳吧。」他想多瞭解她,打開她的心扉,不喜歡她現在這樣一副憤世嫉俗的模樣。
如果可以,他想改變她,希望她是他們初見到時那副天真模樣,相信這世上有奇跡、有神話。
唔,他會不會要求太多了點? 但他是真的關心她。 男孩眼中閃著亮光。
文舒覺得他真是奇怪,她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高中生,有什麼好聊的? 或者是——她想到另一個層面去。
「怎麼,你剛剛的戲還看不過癮,所以現在想知道得更深入一點?」她微帶尖刻地說。 她以為他有興趣的是她的八卦,她不堪的身世。
有錢人就是這個樣子,專門拿鹽巴灑在別人的傷口上,一點也不瞭解別人會痛、會難受。
然而男孩卻不理會她言語裡的尖刻,一個勁地問他想知道的事。「妳今年幾歲?」
「虛歲十八。」
「生日什麼時候?」
「幹麼,想下降頭啊!」
「思想怎麼這麼灰暗?怎麼不會以為我是想幫妳過生日?」男孩開她玩笑。
文舒假假的露齒一笑,明白的告訴他,他的笑話很難笑。
「怎麼,不可以說?」
「不是不可以說,只是不想跟你說。」這麼私人的事,虧他問得出口。
「好吧,我放棄。」他不追問了。
他想了想,再問:「妳讀哪間學校?」
「幹麼問這個?」
「妳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回答嗎?怎麼我問一個問題,妳就丟回來一個為什麼。」
「因為你的問題很無聊。」
「無不無聊是由我判定吧。」
「我不習慣聊我的私事。」她的態度擺明了要他不要再問下去。
「好吧,也不是非聊妳不可。」他的目的是想跟她多聊聊,倒也不限定一定要聊她。
「妳想知道我什麼事?」男孩問。
文舒拿像看妖怪似的目光看他。
她幹麼知道他的事!她對他一點都不好奇好不好,這個人怎麼這麼自作多情啊!
「沒什麼特別想知道的。」她很誠實,而且是誠實得過火。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妳不問問我叫什麼名字?」
「你要是想讓我知道,你自然會說,不用我問。」
唉,她怎麼這麼酷!男孩沒轍,只好自報姓名。「我姓大,名叫帥哥,大帥哥是我的名字。」他開玩笑道。
他以為文舒會笑,至少也該表示一下驚訝,但她沒有,還是用那一貫無動於衷的表情,說了一聲,「哦。」
「妳除了哦之外,沒別的反應了?」
「我該有什麼反應?」她才覺得他奇怪哩。
「我說我叫大帥哥,妳不覺得奇怪嗎?這一聽就知道是假名字。」
「那又怎麼樣?」她說過了,她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他要告知她真名字還是假名字,她一點都不在乎。
男孩被她打敗了。
看來他是真的激不出她生命裡一點點的火花,這樣他只好招了。「其實我姓關,名叫景諒,請多多指教。」他伸出手來。
文舒覺得他這個動作更多餘,但是看他一臉誠懇。好吧,她就陪他一起蠢吧。
她跟他「握握手」,也說:「請多多指教。」
「我今年二十四歲,剛退伍回來,會發生車禍是因為我朋友酒後駕車,車速過快,我知道我不該怪他,但是他真的不應酒後開車的……」
文舒非常不賞臉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明白的表示他的話題很無聊。
她對他為什麼會發生車禍,為什麼會變成重傷患者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只想賺他的錢,不想知道他的私生活。
呵,真的好想睡。
她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看著窗外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雖現在是在醫院裡,但是文舒不得不承認,這是她活到十幾歲,頭一天過得這麼心平氣和。 唔,這還多虧了她身邊這個無趣的傢伙。為了賺他的錢,她把生活步調調慢了,所以現在才有時間偷得半刻的休閒。 讓她瞇一會兒吧,她好累……
文舒瞇起眼,耳邊還不時聽到男孩的聲音。他的聲音低低的,帶點沙啞,不像烏鴉那麼難聽,倒是非常有磁性。
他說他叫關景諒,今年二十四歲,他說,他要當她的朋友……
「妳聽到了嗎?」關景諒靠在文舒的耳邊問。
文舒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臉上形成一片陰影。她看起來好累好累,他心疼她。 他想把自己的肩膀借給她靠,但他不行,因為他不是個實體,而這讓他感到無力。他常想,當愛情來的那一瞬間,它究竟會以什麼樣的姿態出現?現在他終於明白,原來屬於他的愛情,是發生在她偽裝堅強的那一瞬間,是當她以粗魯的言語來掩飾心底脆弱的時候。
他希望自己可以讓她依靠一輩子,就像現在這樣,她不再扛過多的責任與壓力在身上,她年紀還那麼小,思想不該如此灰暗。
***
「我告訴你,你不要再跟著我了。」文舒第一百零一次警告關景諒。
沒錯,她的確接下與他講話一小時賺一百的Case,但是她現在要去打另一份工,沒空跟他哈拉,所以可不可以請他高抬貴手,放她一馬,讓她喘口氣吧。
「妳要去哪裡?」關景諒不聽勸,身子繼續繞在文舒身邊打轉。
她走到哪,他便跟到哪,她煩都煩死了。
「洗碗。」她跑到玄關穿鞋,她時間很趕,根本不想跟這個背後靈解釋一大堆,可是他又是她的僱主,唉,真是纏人。
文舒穿好鞋,蹬一蹬,小跑步去牽她的腳蹬車。
關景諒不用跑,他飄到她身後,告訴她他的決定。
「好,那我陪妳去。」
「什麼!」文舒終於忍不住了,回頭賞他一個大白眼。「你陪我去做什麼?
你是個鬼,又不能幫我洗碗。」她帶他去,他只會在她耳朵旁不斷的講他的故事給她聽。
「我是要去打工耶,又不是要去玩,而且如果讓人看到我對著空氣說話,別人會誤以為我是個神經病。」
「我只待在妳身邊,盡量不跟妳講話。」
「你不跟我講話,那幹麼待在我身邊?」她也不傻,聰明的反將他一軍。
「我只是怕無聊,那些人都看不見我……」關景諒扮可憐。
其實他不是怕無聊,而是擔心她。
她的故做堅強與強顏歡笑讓他擔心有一天會崩潰,再也擋不下去,所以不管她用多不耐煩的臉色對他,他仍是死皮賴臉的想待在她身邊。
問題是他的心意文舒一點都不瞭解,他的苦肉計對她而言一點都不受用。 她是沒血、沒淚、沒心肝的人,她同情自己都來不及了,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去可憐別人。
「可你看得見他們啊。啊,對了!」文舒突然想到一個替他解悶的好法子,她單拳擊掌,一副靈光乍現的高興表情。「你可以學電影「第六感生死戀」那樣啊,試著去碰實體,等你學會那一招,以後事情就好辦了。」
「什麼事情好辦了?」
「你就可以像普通男生一樣去掀女生的裙子,捉弄她們。」
因為關景諒是個鬼,所以那些被捉弄的女生一定會嚇得哇哇叫。呵呵呵,想到那個畫面,她就很愉快。
「怎麼樣?」她亮著一雙眼問他。
關景諒只覺得很無力。「拜託,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邪!」她當他還是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嗎?還掀女生裙子、捉弄人呢!他不幹這種事已經很久了。
「而且要學會碰觸實體得練得很辛苦耶,我大好的人生,還有很多事要做,幹麼浪費在學那種事上面,而且還只是為了掀女孩子的裙子。」
那多無聊、多沒水準啊。關景諒翻了個白眼,他才不屑做這種事呢。
基本上文舒是不瞭解一個鬼成天在那晃呀晃的,別人看不見他,他也無法跟別人溝通,這樣有什麼大好的人生可言,但這是他家的事,她管那麼多做什麼?
「隨便你啦。」她才懶得理他。文舒揮揮手,她快來不及了,沒空管他的事。
她騎上腳踏車奮力的往前衝。
***
有人說人間處處有溫情,這句話對文舒而言根本就是個惡咒,因為她來到這世上快十八年了,十八年來,她只嘗盡苦頭,沒有一天感受到人間有溫情。 就拿她現在的工作來說吧,如果按照這句話去釋意,那麼她的老闆,應該在得知她的身世、背景之後,對她母親住院的事掬一把同情的眼淚,然後再誇她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小女孩竟然這麼獨立自主,為她得苦撐一個家而喝采,甚至減少她的工作量——唉,這是她異想天開的想法啦,因為她許文舒的人生根本就是日本阿信的翻版。她遇到的老闆是個貪小便宜的人,之所以會僱用她,純粹是因為她年紀小,沒有工作經驗,雇她洗碗比雇那些歐巴桑要便宜許多。
「許文舒,妳碗洗好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