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抱歉,她許文舒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麼寫。「你別來煩我。」她警告他,要他別再越雷池一步,否則她就跟他把命拚。
「妳一點都不同情我?」
「你有什麼好同情的?」她斜眄他一眼,只覺得他說的話很好笑。
「我出了車禍,人還昏迷著,現在不知道會死還是活,一個人處在恐懼裡。」
而她卻沒半點的憐憫之心?
文舒嗤之以鼻。「那干我屁事。」他的故事再怎麼淒楚可憐,再怎麼感人熱淚,那都是他家的事,與她何干?
她的表情滿是不耐煩,這令男孩止了步。他不再跟著她,而任由她再度跨上腳踏車揚長而去。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勢利眼的女孩子,瞧瞧剛才她以為他是燈神時的那副嘴臉,跟現在比相差何止千百倍。
這麼惡劣的女孩子,算了吧,跟她說話,要她陪他,只怕沒講幾句話,他就會被她氣得吐血。
***
文舒回到了家,把腳踏車停在牆邊,便往屋裡奔去。
「媽,我回來了。」她大聲嚷嚷著,但是屋子裡空蕩蕩的,沒人應她。
媽媽去哪了呢?
文舒找不到母親的人,看看時間已近中午,她還是先洗好米、煮好飯,省得母親回來後又累著了。
打開米缸,這才發現裡頭沒米。
是該買米了,但是家裡沒有錢。她深吸一口氣,痛定思痛的跑去床邊,趴下身子撈出床底的小豬撲滿,把裡頭存了許久的零錢倒出來。
這些錢她存了快半年,打算媽媽生日的時候,買件生日禮物送給她,但現在眼看家裡都快斷糧,她也顧不了那些。
還是先拿出來買米要緊,生日禮物的錢再存就有了,她樂觀地想。正當她把小豬撲滿的錢全倒出來,打算出門買米時,鄰居程伯伯僱用的磨石工人阿海慌忙的跑來找她。
「文舒,妳一個上午跑去哪了?我四處都找不到妳!」阿海一看到文舒就拉著她往外跑,「醫院裡來電話,說妳媽病倒在醫院,妳快去看她!」
什麼?!
「在哪家醫院?」她拋下撲滿跟零錢,甩開他的手,回頭牽起她的腳踏車就要上路。
「仁心醫院。」阿海跟在文舒後頭。「我騎摩托車載妳去比較快。」他將安全帽丟給她。「快上來!」
文舒二話不說的戴上安全帽,跨上機車後座,兩手緊緊抱住阿海的腰,將頭埋進他的背。
她不敢抬頭,怕一抬頭,眼淚就會被人看見。
她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脆弱。
***
「沒事了,妳別擔心,我只是突然頭暈,休息一下就沒事了。」方文惠見到女兒紅著一雙眼,知道剛剛她一定是哭了。
想必女兒這一路上是既擔心又害怕。她拍拍文舒的背,說她很好,要文舒別擔心。
但文舒哪能不擔心。剛剛媽媽還沒醒來時,她還以為這輩子都別想再聽她說一句話,那種感覺,到現在她還覺得餘悸猶存;而當她知道母親為什麼會暈倒,她的憂心忡忡在一瞬間轉為怒火沖天。
「為什麼要賣血?」她怒睜著雙眼問。
其實她是知道答案的。
要不是走到了絕路,尋常人哪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而她們母女倆為什麼會走到絕路,還不都是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害的! 要不是他,媽媽今天不會營養不良,不用靠賣血來賺錢,現在更不會病倒在醫院。
可惡,說來說去,全都是那個男人的錯。
「我去找他!」文舒忍不下這口氣,決心去找那個男人談清楚,看他到底想怎麼樣,別跟媽媽這樣不清不楚的賴著,讓媽媽為他懸念。
「文舒——」方文惠想阻止女兒。她知道文舒要去找誰,但是他們父女倆一見面總是氣氛火爆,她這次去,只怕又是傷痕纍纍地回來。
「我是他女兒,是死是活,他也該管一下吧。」她再也不要委曲求全,再也不要忍氣吞聲。
她是他的女兒,當初既然給她生命,就該對她負責,不該把她們母女倆放逐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任由她們自生自滅。
她絕不允許今天的事再次發生。於是文舒毅然決定去找她名義上的父親,那個她一直不願承認的父親。
***
許將武是文舒的父親,雖然已退出政壇多年,但是自小在政治世家長大,他那副官派模樣還是在的。
而許家現在住的地方就是許將武以前住的官邸,在他退出政壇後,便利用關係,將這棟大宅便宜的買了下來。
雖然他給人們的理由,是他住慣了這個地方,所以不想搬,但文舒卻清楚,他之所以不想搬離這個地方,是因為他還眷戀著以前一呼百諾的日子。他雖不從政了,但是他那官僚氣息仍舊沒變。
瞧瞧,他現在已不是什麼政治人物,自宅大門前還是請了兩個警衛來站衛兵,也因為如此,所以她每次來許家,總是不自在。
「二小姐。」一進門,就有人對她敬禮。
文舒只是點個頭,便快步走進主屋。
她一直很難理解,父親的日子過得這麼闊綽,為什麼要對她跟媽這麼小氣。
「喲,今天吹的是什麼風,竟然能把難得見上一面的二小姐給請回來。」
她才進們,就聽見大媽拔尖的嗓門。
如果她猜得沒錯,鐵定是警衛按對講機通知大媽的。
文舒不跟她客氣,叫了聲大媽後,便問:「爸呢?」
「他出去了。」
「哦,那我在這等他。」她一屁股坐了下來。來之前她就有心理準備,知道走這一趟鐵定不好受。但是家裡沒錢是事實,她不是那種不肯為五斗米折腰的個性。
何淑美聽到她要賴在這等許將武,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難看。
這許家二小姐平常難得回來一趟,她對她父親甚至到了憎惡的地步,這是誰都清楚的事,這會兒上門,八九不離十是為了拿家用,於是她大聲的自言自語,說起許將武退出政壇後的生活。
「他是家裡的老爺子,不知道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錢,上個月小傑買了一台筆記型計算機,還是用分期付款付的。」
「是嗎?」文舒冷笑。
她當然知道大媽說這些話的用意,不外乎是要跟她說,自從那男人退出政壇後,許家的花用不再像以前那樣闊綽了,但——
「至少小傑還能買計算機不是嗎?而我們家的米缸連米都沒有了,所以妳大可不必再拐彎抹角的說窮了。」
要比窮,全台灣還真沒人比得上她跟她媽。
她們住的地方雖人模人樣,但那是因為她爸愛面子,沒辦法忍受他許將武的妻女住得太破爛,但她跟母親的生活狀況卻與那些低收入戶有得比。她們有時候連三餐都難以溫飽,這個女人還要來跟她們比窮!
「總之我今天若是要不到錢,我就不走。」文舒明白的講,也不怕何淑美笑她臉皮厚。
反正她還沒成年,生她的人本來就該養她。
「瞧不出來二小姐臉皮還滿厚的嘛,我還記得不久之前,妳跟妳爸吵架的時候,還信誓旦旦的說絕不再踏進這個家門一步不是嗎?怎麼,以前的志氣跑哪去?」
何淑美盡拿過去的事來嘲笑文舒。
這小女孩她就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明明是來要錢姿態卻擺得比誰都高,她是想嚇唬誰啊?這裡沒人買她的帳!
文舒看了她一眼,眼神輕蔑,不想跟她計較,所以什麼話都不說。
要是以前,她絕對會因為她所講的那番話而氣得跳腳,但現在她已知道這世上最厲害的傷人武器是言語,而比言語更毒的是什麼話都不用說,徹底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的輕視。
她爸就是這麼對她跟媽媽的。怎麼樣,她是不是把他的精髓學得十成十?
果不其然,她的態度激怒了何淑美。
這該死的小狐狸精,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纏了?她原以為只要說幾句重話,她就會像只落水狗一樣,夾著尾巴逃走,沒想到今天她倒沉得住氣。
「看來妳是真的走到絕路了。」
文舒不發一語。
她今天來是跟她爸要錢,沒必要去理會大媽的冷言冷語。
「妳要多少?」
文舒這才拿正眼看她。
「妳要給我?」這太不可思議了。她不是不知道大媽對她們母女倆的態度,大媽把她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她們母女永遠都別再跟許家有往來,怎麼今天大發慈悲要拿錢給她?
文舒不信何淑美會這麼好心,她眼裡透著疑惑。
何淑美從皮包裡拿出鈔票。
她不是好心,而是做賊心虛,如果讓文舒在這等許將武回來,那麼她多年來暗中污掉二房那邊家用的事,不就東窗事發了嗎?
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她還是快快拿筆錢打發掉文舒,省得丈夫回來後惹出更大的風波。
「喏,兩萬塊夠不夠?!」她數了二十張的千元大鈔遞給文舒。
她才不管那是誰的錢,只要能拿到就行了。
文舒伸手要去接,但何淑美卻惡劣的把錢丟在地上,還虛偽地掩著嘴角笑說:「哎呀,真是不小心,怎麼手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