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還需要我的承認嗎?」冷硬的話落下後,郝樞啟不再留戀地步離了舞台後方。對於水如新的心思依然一知半解,但重重的不滿卻不停地湧出。他們到底要他做到什麼程度才夠?拼了半生的老命,還滿足不了所有人嗎?
犧牲奉獻到了盡頭,終也發現了失落,只是癥結在哪裡?他還不清楚……
第十章
真正讓郝樞啟覺得他這一輩子是白幹了、一點價值也沒有,是在大兒子郝韞然國中畢業的那一年。
「爸,我不考高中,我要報考師專。」端上最後一道排骨湯,郝韞然解下圍裙坐在餐桌邊。
郝樞啟口中的高麗菜應聲掉了出來:「你考師專?你想當老師?」
「嗯!」捧起飯碗,十四歲的男孩白玉般俊逸的臉上浮著一抹羞澀的淺笑。
「不錯哦,老哥,加油,祝你金榜題名!」只比郝韞然小一歲,卻長得高頭大馬的郝韞禮豪邁地在兄長的肩膀捶了兩下,差點把他斯文的大哥打趴下地,「明年就換我了,不過我要考高中,讀理工科,我將來要做攝影記者。」
最小的郝韞霆伸出筷子,即時阻止壯碩的二哥繼續摧殘大哥的肩膀,修長的鳳眼陰陰地瞇著:「二哥,你放心,大哥又不是你,莽莽撞撞的,不必你的鐵沙掌加油也絕對考得上。」
「臭小子,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郝韞禮一拳擊掉了他的筷子。
他也不在意,伸手拿過郝韞禮放在桌上的筷子,照樣可以吃飯。
「喂,那是我的筷子,還……唔!」罵到一半,郝韞禮嘴巴被長兄塞進了一顆獅子頭,堪堪堵死了他的大嘴。
「如果你們不喜歡吃我做的菜,那從明天起,我不煮了。」郝韞然淡淡地揚著眉。
韞禮、韞霆一聽,立刻乖乖地閉上嘴巴努力吃飯。一家子都是男人,溫柔的韞然若不做飯就得輪到韞禮和韞霆了;他們兩個也不是不會做,不過有點懶罷了!至於那個被排除在輪班表之外的父親郝樞啟,他做的東西豬吃了都會拉肚子。
三兄弟安靜地吃起飯來,卻有一個人在此時放下碗筷;郝樞啟面色凝重地望著三個兒子,他們是他一生的驕傲,聰明絕頂、英俊不凡,是他……和水如新的最愛。
他這大半輩子都很辛苦,年輕時為了爭一口氣,他發誓要功成名就;後來遇上前妻水如新,她是嬌貴如花朵般的女人,他想將她好生保護起來,所以拼老命賺錢;即至離婚後,他將全副希望放在兒子身上。
為了給他們留下最多、最好的,他每日工作得戰,戰兢兢的,不敢稍、有懈怠;好不容易,事業稍有成就了,他們卻沒有一個以接掌家業為念的,這算什麼?
「你們一個要當老師、一個要做攝影記者,那爸爸的公司以後誰要接管?」
郝韞然為難地低下頭去。韞禮可就沒有那種體貼的胸懷了,他手指直指向么弟:「有韞霆啊!」
「二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沒學過啊?」郝韞霆丟過去一記白眼,「我可是立定志向要當小說家的。」
郝樞啟的臉色越顯陰沉。很好!三個兒子就把他辛苦創建下來的基業當成垃圾踢來蹋去:「閉嘴!我只問你們,將來我死後,你們誰要繼承家業?」
溫柔的天性使得郝韞然為難地抿緊唇,他並不樂意從商,但父親的要求他又不忍拒絕,進與退兩般皆難。
「別指望我!」韞禮卻什麼也不顧地衝口吼道,「公司交給我,保證不用三天就垮成一堆廢墟。」
一時間,郝樞啟氣得險些爆血管:「你再說一遍!沒有我的公司,你有辦法長這麼大嗎?」
「可是老爸,那是你的夢,不是我們的啊!」郝韞霆截口言明立場。
夢!郝樞啟突地渾身一顫。開公司是他的夢嗎?記憶回到意氣飛揚的大學時代,他確曾以當實業家為夢,但……曾幾何時,深沉的現實壓力使他成為一個生意人,惟利是圖。
早就沒有夢了;結婚之後,為了妻兒,他讓自己變成一具賺錢機器,夜以繼日地辛勤努力,所思、所想、所為,無一不是為了讓妻兒過好日子,他自覺犧牲得夠多了,然而為什麼,水如新不體諒,憤而離去;眼下連兒子都不屑於他辛苦賣老命得來的成果。
「爸,對不起!」郝韞然歉然地望著父親,「韞禮的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事實,我們兄弟都沒有從商的天分!我們無能繼承您的公司的,還是請您另選接班人吧!」
那話刺耳得像枝利箭,將郝樞啟的心活生生扯成碎片。受不了自己半生的辛苦竟成一場錯誤,他執意堅持到底。
「沒有天分就去學,你們三個誰也別想逃避責任。」憤怒地踢開椅子,他指向大兒子,「你給我考高中去,以後讀商校,不准你當什鬼老師。」話落,拋下呆愣的兒子,他氣呼呼奔出門去。
郝韞然難過地放下手中的飯碗:「你們吃吧!我回房準備功課。」
「大哥!」郝韞禮拉住他,「你管那個專制老爸做什麼?未來是我們自己的,當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我就是要當攝影記者,他要反對,我就離家出走,你也別擔心啦,凡事有我給你靠嘛!」
郝韞霆忍不住嗤笑: 「大哥,你千萬別聽二哥的,照他的方法做,絕對什麼事也辦不好。」
「臭小子,你再說一遍!」郝韞禮放開兄長,轉而揪住ど弟的領子。
「你們別吵,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郝韞然總希望每個人都能過得好,萬一沒有兩全之策,他也不在乎犧牲自己了。
「大哥……」郝韞禮其實很心疼這事事為家人設想周到的兄長,但要反抗的對象是自個兒父親,他也沒轍了。
「喂喂喂,你們幹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反倒是機靈的郝韞霆,什麼事都能想到鬼點子應付,「我們都想甩掉家業,又不想被老爸噦嗦對不?」
兩位兄長齊點頭,沒耐性的郝韞禮還吼了句:「你有什麼辦法就快說,少吊人胃口,小心我揍你!」
郝韞霆賊邪一笑:「辦法很簡單,等我們長大後,各娶一個聰明的老婆回家不就得了。」
「你是說……」把家業交託給媳婦,郝樞啟大抵是不會反對了,只是郝韞然擔心那會對未來的妻子造成重大負擔,「有目的地娶妻,不會太過分嗎?」
「怎麼會過分?」郝韞霆駁道,「又不是叫你們特意去娶個女人回來承繼家業,只是在選老婆時,少看人家的外表,多注意一下對方的腦袋;況且我問你們,你們想娶一個笨女人回家嗎?我可不要。」
「我們也不要。」麻煩似乎有了解答,郝樞啟的公司在三兄弟一致的同意下,繼承權扔給了他未來的兒媳婦。這方案真的可行嗎?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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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意經紀公司」的大樓,柳揚站在窗邊對著時黃意招招手:「哎,你來看一下。」
「什麼?」她一臉狐疑地靠近他,順著他的手勢往下望, 「他怎麼又來了?」郝樞啟最近老愛往這兒晃,又不上樓把話說清楚,不由令人懷疑起他的居心。
「原因你還不懂嗎?」他把嘴往正在訓練新進模特兒走台步的水如新的方向努一努,「美人如玉啊!誰放得下?」
時黃意送他一記冷然的白眼:「你也很喜歡?!」
「當然,美女!」察覺到前頭兩記白眼已化成火箭,他猛地咬住唇,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那個……開開玩笑而已,如新是樞啟的老婆,朋友妻不可戲,我怎敢有妄想之心呢?」
「你有沒有妄想之心與我何干?」她淡漠地移步離去。
「怎會沒有關係呢?你明知……」
不待他說完,她截口搶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女兒在叫我,我得走了。」
「黃意!」柳揚擋住她欲離去的身影,「我……」
「你不如去勸勸如新,繼續跟郝樞啟耗下去是沒有好結果的,有問題還是談開的好。」說完,她閃過他找女兒去了。
「又被她逃走了!」柳揚頹喪地沉歎一聲!對時黃意的心情是何時變質的,自己也不清楚,但她是寡婦之身、又帶著一個女兒,在他們之間造成了一道難以翻越的高牆;她始終不讓人接近,叫有意追求的他倍嘗苦果,「唉!難道這家公司裡的人都注定感情不顧?」遙望樓下那條孤單的身影,這樣的悲劇怎能不想辦法改變?他振作一下精神走向水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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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後的郝樞啟也不知怎麼搞的,莫名其妙就走到了水如新的上班地點——「新意經紀公司」。她成名過後許久,他才發現她不只是個成功的模特兒,還是個一流的經營者。當初還真是小看她了,她並不是一朵溫室裡的小花,相反地,她是懸崖峭壁上迎風綻放的傲骨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