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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董妮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如此地無情、冷漠又可惡!

  「嗚……嗚嗚嗚……」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心口的破洞汩汩流出溫熱的血液,補不回來、也癒合不了。

  「為什麼會這樣?嗚……」

  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如此傷心、難堪過呀!十八歲喪母時,她沒有哭;母親遺留下來的公司差點被人併吞時,她也咬緊牙根撐下來了;忍著、熬著、堅持著……這麼多年來,有人笑她、有人罵她,她全不在意,仍遠自活得心高氣傲、頂天立地,自覺比人光彩。

  可是事實呢?她很寂寞,厭慣了一個人哭泣時的孤單,她夢想擁有一個家。不是沒有男人追她,多少公子哥兒、社會菁英愛她的能力、戀她的美貌,就是沒有一個人真心看中「一無所有」的時心紫。

  直到遇見劉智彬,他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叫她以為那就是真心了。她心甘情願為他付出了一切,誰知卻在造就他榮華富貴後,換來如此慘烈的背叛。

  可惡、可惡……她到底哪裡做錯了?他怎能如此糟蹋她的心?

  時心紫抓起車鑰匙衝出家門,保時捷跑車「咻」的一聲奔向馬路。

  她有滿腹的心酸。委屈與怒火,可是最最嚙心靈的卻不曉得是哪一樣?失去了一份情?丟掉了一個男人?還是付出的心遭到了背叛?

  「該下地獄的混帳王八蛋!」她高聲叫罵,腳下的油門踩到了最低點。

  ※  ※  ※

  時心紫從沒有想到——大樹會從天而降。

  飆射到時速一百六的車輪這時再來踩煞車也來不及了,不想撞樹就得轉彎,可巷子就這麼寬,兩邊都是圍牆,能轉到哪兒去?

  她將車門緊貼往另一邊的圍牆,藉著摩擦的力量讓車速減緩,手煞、腳煞一起來,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車子差零點零一毫釐停在樹幹前。

  「哪個王八烏龜蛋隨便亂砍樹?給我滾出來!」她火氣正旺著找不到管道宣洩,卻有人這麼不要命地來擄虎鬚,找死!

  摔得暈頭轉向的郝韞然甫自樹幹底爬起,就聽到後頭一陣喧嘩。「老師在那裡,快捉住他!」

  「救命!」顧不得眼前跑車主人鐵青兼黑青的臉色,他一心只想逃離虎口。「拜託,救救我……」

  一個男人!時心紫危險地瞇起雙眸,把她害得這麼慘的正是男人,她根本不想救他,還恨不能倒個車撞死他。

  不是郝韞然不懂得察言觀色,實在是被那些太妹們嚇壞了。他自顧自地打開車門,鑽進跑車裡。

  「拜託你快點開車,她們就快追上來了!」要是被抓到,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時心紫飽含肅殺之氣的黛眉一揚。想要她開車是不?她唇角抿起一絲詭異的微笑,放下手煞車,方向盤一轉、油門踩到底,引擎爆起一陣狂吼,整輛跑車居然傾向一邊,以兩輪著地,避開擋路的樹幹,呼嘯地朝前奔去。

  如她所願,郝韞然喉頭嘶磨出一聲驚呼。「啊——」他是不是才離了虎口又進狼嘴?「小……小姐,你……你……」

  時心紫不理他,跑車衝出巷子後,竟駛進了逆向車道。

  眼見一輛輛大卡車、沙石車……朝他們直衝過來,郝韞然的心臟一路從胸膛急跳上喉頭。

  「啊!車子——」

  「閉嘴!馬路上不跑車於、難道跑騾子?」本來還想多嚇他幾下的,但他叫得她心煩意亂,忍不住破口大罵,方向盤再轉,跑車橫越了中線,駛向另一邊車道。

  終於是順行了,郝韞然來不及擦拭滿頭大汗,先行呼出那口緊憋良久的廢氣,感覺肺部陣陣的抽痛。

  「小姐,可不可以麻煩你路邊稍停一下?」他想下車了。

  「不可以!」男人,是全天下最卑鄙、無恥的生物;雖然劉智彬才是那個萬惡的賊首,但性別相同就算他倒楣。她今天要不整死他,怎發洩出這滿腔的怨與恨?

  他被綁架了!這是郝韞然腦海裡第一個念頭。可……這車是他自願上的啊!

  「小姐,我……啊——」她又開始加速了,而且還蛇行!他兩手搗住嘴巴,就怕心臟會從嘴裡跳出來。

  時心紫一路超車;沿著省道直奔向陽明山。

  「小姐,在山道上,你要不要稍微減速一下」他打著商量的口吻,瞄一眼車外的情景,車輪就這麼親密地緊貼住斷崖邊急駛,若是來個小震盪什麼的,相信他們絕對會步上「好鼻師」的後塵,摔得粉身碎骨。只是不曉得他們有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幻化成螞蟻?或者直接變成螞蟻的食物了?

  「你害怕?」她笑得發邪,車速又在往後數秒間,急劇往上攀升十來公里。「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兒啊?」

  郝韞然雙手抓著胸口,終於明白——他是被整了!可他們曾有前冤、或結下舊仇嗎?他不記得曾得罪過她啊!互不相識的兩人,她何以恨他至此,非嚇死他才甘心。

  「小……小姐,生命可貴,你這樣子亂來,若出了什麼事,家裡人會很傷心的。」

  「我沒有家人,全死光了。」她方向盤一轉,又駛進了逆向車道裡。「你們這些賤男人懂什麼?」

  「我是不知道誰傷害了你,但不管有什麼理由,你都不該拿性命開玩笑。」她居然在只能雙向通車的山道上逆向行駛?郝韞然眼睜睜看著一輛遊覽車朝他們對沖而來,神魂兒已搶先一步飛上天堂向天主登記註冊去了。

  時心紫心底的火山再爆,昂天狂吼。「所有的男人全都該死,下地獄去吧!」郝韞然絕望地把眼兒一閉,腦海裡迅速閃過二十九年來生命的點點滴滴。

  「哈哈哈……」瞧他嚇得臉白唇青的模樣,時心紫開懷地放聲大笑。「嚇也要把你嚇死!」

  郝韞然豁然睜開眼。池……沒死!跑車及時閃過了遊覽車,駛回原車道。

  「你是故意的。」向來平穩的心潮難得泛起了波濤,一絲怒氣隱隱在胸腔裡醞釀。這女人瘋了,她一切的狂亂作為,居然只是為了嚇他?

  「我是故意的又怎麼樣?」時心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沒完呢!」說著,她又把油門踩到底,在彎彎曲曲的山道間,車子就像火箭般急速地往上攀升。她等著聽他求饒、看他驚訝慌亂的神色。

  郝韞然咬緊牙根,強迫自己狂奔的心跳回歸平穩,炯亮的雙眸散發著無畏無懼的光芒,筆直注視著前頭飛逝而過的景象。

  他不能怕、不能退縮,若在此時趁了她的心意,她一定會更加猖狂無度,下一秒,或許就把車開會撞山壁了。他們兩人的生死事小、萬一連累到過往車輛,那可就罪過大了。

  耳邊的尖叫聲突然消失了,時心紫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瞧見他凜然的神情,心臟糾緊似一縮,那已被壓抑下腹的苦水,莫名地又翻湧得令她胸口不住抽疼。

  他為什麼不再害怕了?他該畏怯的,並且卑微地向她低頭求饒,那麼,她心底這抑鬱難平的怨氣便能獲得紓解。

  不上道的混帳男人!她憤怒地再加快車速,他愈顯示出大無畏精神,她心裡的恨就更加深一層。

  愁苦的利刃不停刨刺著傷痕纍纍的苦心。這痛、這苦,誰能瞭解?又有誰會來伶惜?

  突然覺得自己好失敗,坐擁華屋高位又如何?三十歲的女人了,依然不長眼,信錯了良人,傷透了自己的心;拖著施恩者的身份,自以為了不起,結果卻連一個未成年少女都能耍得她團團轉。

  可惡、可惡!兩行火熱的水珠抑制不住地奪出眼眶,叫她連防備都來不及便在最厭惡的生物面前丟盡了臉,破碎的心再添一道深重的傷口。

  郝韞然偶爾瞧見她沉積著悲憤的黑瞳裡蓄滿澄澈透明的淚珠,點點滴滴,不停滑下,洗濯得那張嬌顏由激狂轉為蒼白、虛弱。他心頭微微一慟,不知為何,胸膛升起一股不捨的滋味。

  手掌足自動舉起的,連拭淚的行為都不在他的預測之內。

  有一種溫潤的情懷自他的指尖透過她的肌膚,傳進她心底,由怨恨築起的高牆在剎那間崩潰。

  她錯愕地望著他,而他也以無措回應。

  這樣的感覺和舉動完全脫離了常軌,徹底震驚他們的心靈。

  下意識地,她的腳放開了油門、踩上煞車,跑車在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後,停在路邊。然後,她逃也似打開車門,遠離他身邊。

  郝韞然愣愣地瞧著自己的手,指間的濕潤是她的淚,心底的抽動來得突然又莫名。

  時心紫腳步踉蹌地後退了好一段距離。他為什麼摸她?他眼裡閃耀的光芒是憐惜嗎?他的手指不夠細膩、卻也不粗糙,只是特別的溫暖,被他碰觸到的臉頰有一種舒爽的氛圍正在她體內擴散……她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

  抱著腦袋跌坐在路邊,應該充滿怨恨的心忽然空了,她傻傻地望著眼前濃淡相宜、疏落有致的山景,茫茫然不如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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