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過來了一天,已即將崩潰。
「來了、來了,熱粥來了,大家來喝粥哦!」一個熱情洋溢的聲音遠遠傳來,打破滿地的蒼涼,像極黑暗中唯一一道光明。
「是三皇子,三皇子來了。」瞬間,張三告訴李四、李四再告訴王五,一堆又一堆的災民不停擁向街頭。
「三皇子、三皇子、三皇子……」一聲聲激昂的歡呼響徹雲霄。
常如楓退到路旁,想著眾人口中的三皇子可不就是匡雲中的兄長,排行老三的匡雲西?
轟隆隆地,一陣……該算是車馬聲吧,逐漸接近市道。
那不是戰馬嗎?而且……好老喔!常如楓瞧見十來匹馬,各自拖著破舊的板車,上頭載滿一鍋又一鍋的熱粥,送入鎮上的廣場。
「快喔,快喔,熱粥來了,大家排隊來領粥。」一個男人立在馬上,扯開喉嚨大聲喊著。
那一定就是西荻國的三皇子,匡雲西。因為常如楓在他臉上,瞧見了與匡雲中一般的美麗棕眸,澄徹、透明,似琉璃般不含一絲雜質。
為什麼可以在這樣可怕的煉獄中活得如此純粹?
「不要動不動就提死字。」她突然想起匡雲中的話,他老這樣罵她。
因為是歷盡千辛萬苦才存活下來,所以生命才會顯得特別光輝嗎?她不懂,心頭的冰融得更快,化成一陣陣水氣蒙上她眼眶。
「姑娘一塊兒來喝碗粥吧!」一道男聲在她身邊揚起,是匡雲西。
常如楓抬眼,直迎上了那雙美麗無雙的棕眸,與她最愛的戀人一模一樣的棕眸;淚水再也壓抑不住滑下她眼眶。
「哇,你怎麼哭了?」匡雲西手足無措。
而她只是哭,心痛得無法忍受。
「別哭、別哭。」他小心翼翼拍撫著她的背。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溫暖讓她哭得更加厲害。
匡雲中說的都是真的,他的無可奈何、他的憂傷悲慟,她至此全部瞭解,但也正因如此,他與她之間的鴻溝更深更廣,天與地的差別,已經無法挽回。
「嗚……相公……」一聲呼喚,哭的是她無緣的愛人、她不得不做下背叛先祖遺訓的規定,以及她注定了晦暗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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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咱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看著對面胳臂粗的鐵欄杆、踢踢腳下腥臭的爛泥,順公公真討厭死這個陰暗恐怖的地牢了。
「不知道。」匡雲中沒睜眼,繼續坐在地上吐息運功。自那夜,他的身份被常如楓識破後,她本來要他服下無心果,成為她終生傀儡的。
但後來,她卻突然改變主意,命人將他與順公公打入地牢,每天只派一名聾啞婆婆送飯菜。
至今,已過半月,他沒有再見過她一面。
不知她好不好?若他身份未暴露,十天前本該是他們的成親日;早已公諸天下的婚禮,卻突然少了他這名新郎倌兒,那場面必定十分難堪吧?
「我對不起你,如楓。」他實在虧欠她太多了,儘管他撒謊的出發點並非為了自己,但西荻國民是人、她亦同,實在沒理由為了他的國家,犧牲她一人。
唉!不過現在說再多也來不及了。眼下他唯一能做的是,盡快恢復功力,以保護順公公離開地牢、回西荻,向四位皇兄報告他失敗的消息,請他們另謀他法解決國內窘境。
至於他。「呵……」唇邊的笑蒼涼似十二月的隆雪,他已決定,後半生將永遠為彌補她而活。如果她還願意要他這個傀儡的話,他甘心服下無心果,從此心底只住她一人。
「常小姐。」順公公忽地叫道。
匡雲中霍然睜開眼,陰暗的地牢那端,一點光亮緩緩接近;暈黃的燭火下,照出一張慘白憔悴的嬌顏。
他起身,慢步走向她,隔著鐵欄杆與她淒然的容顏相對。
「十五日又兩個時辰不見了。」他揚唇笑道。
常如楓鼻間倏地一酸,如今才知相思磨人,不過十餘日,她已想他想得快要發瘋。
「你好嗎?」他探出手,撫著她微涼的頰。「你瘦了,是想我想的吧!」
「唔……呵……」忍不住鼻酸,她流下淚,但唇角卻彎起一朵許久不見的笑花。這世上也只有他能夠左右她的情緒如此徹底,要她笑就笑、要她哭便哭。
他美麗的棕眸底添入了幾許紅絲,看得人不禁心碎。「但你想我一定沒有我想你多,因為我比你瘦多了,瞧……」他的手臂穿出鐵欄杆拉起她的手,湊近他臉頰。「是不是變得好瘦?可見我是多麼地思念你,茶不思、飯不想,日日夜夜只念你一人。」
她蠕動著雙唇,想開口罵他又說譚話,就像以前那樣,與他嬉鬧地開著玩笑,將平凡的日子妝點得如虹彩般光輝絢爛。
但她說不出話來,喉嚨像梗著把粗沙,讓她滿腔言語只能變成一連串無意義的氣音。
「你的無心果呢?拿來給我吃吧!再這樣看不見你,我可受不了,情願吃了無心果,變成木偶也沒關係,只要能永遠跟著你。」他說得好輕鬆,話中甚至帶著笑,彷彿是個三歲小童正在討糖吃。
但她卻再也聽不下去了,無助的螓首低垂,滾滾熱淚灼燙了他的手。
「如楓,別哭,如楓……」她的淚讓他慌了手腳。「你已經不想要我的陪伴了嗎?如果是,我願意走。」
她搖頭、又點頭,淚流不止。
「如楓!」他隔著鐵欄杆將她擁進懷裡。「我的寶貝,如楓……」
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啊!為何卻無法相守?她的心好痛,好想吶喊!為什麼?誰能給她一個答案?
一旁的順公公看著這對無緣的有情人,同樣忍不住讓淚水縱橫了一張老臉。
「雲中……」常如楓噯啞地喚著他的名,深深嗅聞著他的味道,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她一定要努力記住他的一切。
「怎麼了?」匡雲中輕應。
她搖頭,再度深吸口氣,讓她的身體充滿對他的記憶。
好半晌,她頭著小手,解下繫於腰間的鎖匙,打開了地牢門。
「如楓?」他站在牢裡看著她,瞧見她臉上認命似的絕望,心頓慌。「你是什麼意思?」
「我去了趟西荻國,」她說,不僅聲音淒涼,連原本籠罩於週身溫暖的氛圍都變得寒冷了。「也看見你說的人間煉獄了。」她自懷中掏出一本書遞給他。「所以我下了個決定,請你走吧,回西荻去盡你應盡之責任。」
他看了書皮一眼,卻沒有伸手接過。「你要將『上古異志』給我?」
「正確的說,這是你要的黃金傳說解答。我已解開黃金埋藏地點之謎,也全寫在裡頭了,連同采金所需要之物事、技術……全部都有。」她將書塞進他懷裡,轉身往外走。「我也只能幫你這麼多,剩下的,你好自為之。」
「等一下。」匡雲中急步追上她,大掌抬起她蒼白如紙的嬌顏。「你……」他果然沒想錯,她是抱著必死之決心甘冒天下之大不題、背叛鴻鵠書齋來幫他的。
可一名理該永持公正的撰史人,卻對三國之一產生私心、破例相助,這樣一份過錯,又會被如何處置?
即便外人不追究,常如楓的良心首先就不會放過自己。
不!他不能走,他一走,她就死定了。
「來,我帶你去看一些東西。」這回換他拖著她的手往外走。
「你不是得趕回西荻?」她掙扎著,不想再與他糾纏下去,當斷而不斷,不過是多添悲傷。
「不急在這一刻。」他說著,回頭對尚在牢裡的順公公喊道:「你先回西廂收拾包袱,等我回去後,再啟程回西荻;而你……」他緊捉住常如楓的手。「你休想拋下我做傻事。」
他知道!她容顏更白,卻也不覺訝異,畢竟,他一直是懂她的,該當瞭解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出手助他振興西荻國。
此事之後,她再也沒資格姓「常」,甚至天下人若知她的私心,她亦無顏苟活世間。
「你放開我。」做都做了,她不後悔,也希望他別阻礙她,迫使她犯下更多的錯。
「我會放開你的,在你得知全部的真相後。」他的棕眸轉暗,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
她一愣,從未見過他這般沉慟的表情,彷彿有什麼天大的秘密即將揭曉;她再也無法動,只能隨著他走向她生命中最嚴苛的一場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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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雲中拖著常如楓來到燈園求見琉璃夫人;同時,他亦命人請來常泰與常松。
「你到底想做什麼?」不知為何,她的心好慌。
「你等著看就知道了。」他說,拍拍她的手要她捺下著急,靜心等待。
不多時,琉璃夫人到了,向來跟在她身後的忠僕同樣寸步不離。
「你找我有何事?」琉璃夫人問。
「等一下。」匡雲中轉頭望向門口,只見常泰先到、常松隨後。「終於,所有的關係人都到齊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