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他又開口了:「我倒不知道你和末華這麼熟稔。」
她抬眼睇著他,雖不解他為何這麼問,倒也不以為意地繼續整理頭髮。「畢竟是一塊兒長大的,自然有幾分熟悉。」不過,他的性子不好,老愛弄亂她的頭髮,天曉得她拿這一頭長髮向來沒轍。
「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沒好氣地瞪著她的蠢樣。
「我?」她抓著一綹打結的發苦笑。「我的頭髮打結了,所以……」
她也覺得此時此刻這麼做不太恰當,可總不能要她頂著一頭亂髮再晃到外頭去吧?
再給她一刻鐘,讓她先把頭髮梳開,隨意扎個辮子應急便可。
「你這樣東扯西抓,要整理到什麼時候?」
他不禁長歎一聲,隨即起身走到她身旁。
「三少?」 她不解地抬眼,見他粗魯地搶過她握在手中的一綹髮絲,令她的長髮散亂於身後,隨即便感覺到他正輕輕地撫著她的髮絲。
「你的頭髮怎會這麼粗?」真是教人不敢相信……說不准他的發還比她細些。
「就是那麼粗啊……」她無奈地道。
她怎會知道為什麼?打她出娘胎至今,她的頭髮一直都是這麼粗的,又不是現下才變成這樣的。
不對……她想這問題做什麼?
古怪的是,三少為何要幫她梳頭髮?
這……他待會兒會不會從她背後捅她一刀啊?他的度量小歸小,但不至於使出這般卑鄙的手段吧……
「冷嗎?」
後頭突地傳來他難得的輕柔嗓音,教她渾身一顫。
「不冷……」她顫巍巍地道。
是她聽錯了還是怎麼著?要不她為何覺得三少的嗓音出乎意料的輕柔?打她進軒轅門至今,還是頭一回聽著呢。
「那……你抖什麼?」他不禁蹙起眉。
光是這樣盯著她的背影,便能發覺她在發抖,倘若不是怕冷,又是為了什麼?
「沒有呀。」她怯怯地笑著。
唉!都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說嘛,三少再怎麼厭惡她,頂多是不理她,怎麼可能捅她一刀。
是她想太多了……況且,就這樣讓三少梳著梳著,不知怎地,瞌睡蟲似乎又爬上身了,教她的眼皮益發酸澀,忍不住地閉上雙眼;三少的力道像柔柔的催眠曲令她昏昏欲睡……好舒服啊……
「你該不會睡著了吧?」
如鬼魅般的低沉嗓音在她耳邊響起,音量不大,卻足以嚇醒她。
「三少?」她睡眼惺忪地轉身睇著他。
「你真的睡著了。」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我……」這怎能怪她?還不都是因為三少無端端地替她梳發,就這樣梳啊梳的,舒服得教她直想打盹……不能怪她啦!
君從三微惱地瞪著她半晌,隨即又走回案桌前。
巧葵不知所措地跟著來到案桌邊,直瞅著又一頭埋進賬本裡的他;方才分明待她不錯的,還挺溫柔地替她梳發,可現下……不過是不小心打起了盹,這也值得生氣?
「還杵在那兒作啥?不會過來磨墨嗎?」見她扁著嘴站在他的斜前方,他不禁沒好氣地吼了聲。
她這是什麼委屈樣?想讓他內疚?
別傻了!倘若他真有半點內疚,豈會抑制不住自個兒的脾氣?
「哦。」
巧葵立即拿起墨條往硯台上頭磨。
是啊!這也算是件差事噦。就說嘛,是三少不給她機會,要不然她豈會「英雌」無用武之地!
磨墨?小事一樁!
君從三冷冷地睇著她,唇角不禁逸出戲謔冷笑。「你以往都是這般幫你家二少磨墨的?」
瞧瞧!多神奇,居然有硯台不必加水便能磨出墨……真是了得啊。
巧葵一愣,不解他為何這麼說,臉不紅氣不喘地道:「對啊。」雖然她從沒有實際演練過,通常都是在夢裡頭磨墨的。
可,有什麼不對?
「是你家二少教你這般磨墨的?」他不動聲色地問。
「呃……對。」她沉吟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
只是……這硯台可真是古怪。
她已經磨了一會兒了,為何還是沒有半點墨水?難不成是這硯台不同,還是這墨條得要再加些東西才成?
可,二少沒教過她呀……總不能要她在這當頭同三少說,她不知道怎麼磨墨吧?再者,不過是磨墨罷了,倘若她連這麼一點小事都不會,這話要是傳出去,她和二少還要不要做人啊?
「你說謊的本領也是同你家二少學的?」他戲謔地冷笑著.幽黑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巧葵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嗄?」
見她壓根兒不覺得自個兒做錯什麼,他立即倒了一些水到硯台上,從她手中取過墨條,在硯台上磨了一下子,墨水立現。
「我的硯台和你家二少用的不同,倘若不加上一點水,是磨不出墨水的。」他說得一臉正經,然而唇角逸出的卻是嘲諷人的冷笑。
見狀,她才恍然大悟,粉頰羞紅似火,愣在當場說不出半句話。
怎麼、怎麼會這樣?原來還要加水啊……她以前習字時,都是二少直接拿一碟墨水給她,她從未磨過墨,當然不知道要加水磨呀!
嗚嗚,二少為何不教她?害她陷入窘境……
「麻煩你將就點,就這麼磨吧。」見她羞紅了臉,還不敢正眼瞧他,他沒來由的覺得心情大好。
「是……」她小小聲地應著,難堪地拿起墨條往硯台裡磨。
嗚嗚,三少根本就是蓄意要令她難堪嘛……想教她,直說不就得了,何必拐彎抹角地嘲笑她?
可惡、可惡,總有一天定要教他刮目相看不可!
「喂!你在做什麼?」墨水濺上了案桌,甚至染黑了他的賬本。「我要你用磨的,你作啥用戳的?」
「啊……對不住、對不住!」她拿起手絹擦拭賬本,沒將墨水吸掉,反倒弄糊了一整頁……她不由得瞪大眼,盯著君從三青筋暴凸的手背,再緩緩地抬眼睇向盛怒的他。「三少……」
「你給我滾出去!」他拍桌重喝。
混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簡直要氣死他了!
第五章
寒風凜冽,剮骨凍神。
巧葵瑟縮著身子,拿著掃帚有一下沒—下地掃著不斷飄落在西院書房前的枯黃落葉。
嗚嗚,她已經從貼侍被貶為灑掃庭院的奴婢了……
這幾天,三少不准她靠近書房,就連門口都不准她逗留,儼然當她是凶神惡煞,就怕她一個不小心又惹惱他。
她又不是故意的……
沒度量的主子,真不知道微柘怎麼受得了他。
早知道會惹他發火,她就該乖乖地待在房裡,況且一睡醒便有人送早膳過來的日子也不錯啊!至少可以讓她假裝自個兒是個千金大小姐,滿足一下虛榮心,總好過天天挨罵。
不管怎樣,絕對好過掃落葉的下場。
好凍的天氣……三少就窩在書房裡,烤著火盆、喝著熱茶,而她卻得站在灰濛濛的天空底下,吹著冷風、掃著落葉……她從來不知道自個兒是這麼可憐的,以往有二少在時,她想要什麼便有什麼。
嗚嗚……她好想二少,想念二少老帶她去吃香喝辣,甚至只要一入冬,便要她在房裡窩著。
二少真是個好主子啊,不似三少老像個惡鬼般欺侮人。
不管了!這一回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改日等微柘回來,她定要收拾行李到長安找二少不可。
對!就這麼決定了,這一回絕不心軟。
她暗自下定決心,拿著掃帚胡亂地掃著落葉,東撇西撇,好似正在寫大字,壓根兒沒發覺後頭有人逐漸靠近。
「你還在掃?」
「末華。」她回過身,扁了扁嘴,帶了點撒嬌意味。
嗚嗚……她好可憐喔,待在這兒受人欺凌;不過,幸好她還有末華這位好兄長在。
「你怎麼這麼笨?這些落葉是掃不完的,你只要把落葉掃到小徑旁不就得了?」末華一手端著熱茶,騰出一隻手摸摸她的頭。
「是這樣子嗎?」真的可以這麼做嗎?
「當然可以。」他不禁低歎一聲,發覺她身上凍得很,立即倒了一杯熱茶給她。「你怎麼又穿得這般單薄?不冷嗎?」
她搖了搖手,不肯接過熱茶。「不冷。」她氣得渾身發燙。
「不喝—點?」
「那不是要給三少的嗎?」
「讓你先喝一口,只要你不講、我不講,三少不會知道的。」他再次把茶杯遞給她。「快點!你的發冰得好似要結凍了。」
「是頭髮冰又不是身體……」她半推半就地接過茶杯。
就這麼喝了,成嗎?倘若一個不小心被二少知道了,屆時她豈不是要被罵到耳朵長繭了7
「再不喝,待會兒便要讓三少給發現了。」見她猶豫不決,他不禁出聲催促。
「那……」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唷!這到底是怎麼著?」
可,就在她的唇才碰著杯緣時,便聽見書房裡頭再次響起鬼魅般的聲響,寒意從腳底板竄起,狠狠地鑽進心窩。
她隨即將茶杯放回末華手上的托盤,拿起掃帚胡亂地掃著,愈掃離書房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