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梅不發一語,壓根兒不覺得痛,只是靜靜地站在季老爺的面前。過了半晌,她才仿似下了決心地道:「求爹准我入道觀伴佛吧。」這是她微小的願望。
她的清白被損,即使她未告知爹,但已不宜出嫁。而她一時貪歡卻害死了淵德,她勢必得用一生的時間伴在佛前,求佛洗滌她的罪孽。
「你以為我會答應嗎?」廳上大座傳來季老爺隱忍著怒氣的嗓音,他抬起怒紅的眼瞪視著她。「你害死季府唯一的子嗣,怕是死十次都不夠償,你以為你那樣做,便能洗清你的罪愆嗎?」
之前一直不發一語的季老爺,並非原諒了她,而是在忍住欲殺之而後快的慾望,畢竟她還有利用的價值。換言之,倘若她沒有半點利用價值,他便會殺了她,即使是他的親生女兒也一樣!
「爹?」難道……「中秋入觀府,倘若你不去的話,我會打斷那賤婢的雙腿,再剁去她的雙臂,挖去她的雙眼,割掉她的雙耳,讓她過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日子。」他說到定會做到。
「老爺,你不能這樣放過她,淵德是你的兒子啊,你……」
「住口!」
他狂怒地吼著,一掌打在姚順娘的心窩上,只見她暈厥在大廳上。
季雪梅漠視著這一切,一心掛念著裘瓶靜。
她自然知道他所說的人是瓶靜,然她沒想到爹竟然可以如此地狠心待瓶靜,甚至是二娘。
但她已非清白之身,要如何嫁入觀府?
可是她不能說,她要是說了,她被爹賜死事小,爹是絕對不會放過瓶靜的,瓶靜是必死無疑。她不能讓瓶靜被牽扯進來,她一定得照著爹的意田心去做,否則……何況她又能有什麼選擇?爹已仁心地留了她一命,她還有什麼好奢求的?不如就隨爹的意嫁入觀府,就當作是贖罪吧!畢竟淵德的死,確實與她有關。
淵德……她要怎麼原諒自己?
第四章
觀府中秋佳節,月圓人團圓,然而在觀府西苑的觀仁偲卻寧可獨自一人在房內喝著悶酒,沒那雅致到外頭尋花問柳,亦無心賞著西苑外頭的滿園花海和假山石雕,心底想的念的全是那一抹身影。
真是可惡的女人!
少有女人可以挑勾起他的慾望,然他現下光是想到那日在江堤的情景,便有一股熱潮在他的胸臆間濃得化不開,仿似要衝出胸口般地疼痛不已。
「該死!」
他低咒了聲,一口灌下辛辣的酒,怒紅的眼直瞪著遠處張燈結綵的迴廊,眉不禁皺得更深。
咋,不過是中秋罷了,犯得著如此盛大嗎?
團圓?別笑死人了,他長這麼大,還不知道什麼是團圓的滋味。大哥仁偟和爹總是忙著朝中之事,而娘早在多年前去世,這偌大的宅子裡,只有他一個人借酒澆愁,卻是愁更愁。
啤,真是笑話,他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嘗到愁滋味?簡直是可笑透頂!
然而,這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可惡,他以為是紅線纏著他們,他才能與她不期而遇;他以為兩人之間的羈絆是如此的密不可分,然他似乎料錯了。
自那天在江堤相遇之後,他便再也找不到她。
她美若天仙,仿若天界神,那雙澄澈的眸子裡不染任何髒污,是清灩無塵的,仿似沾不上半點慾念,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當他這麼一想時,總會以為她真回到天界去了。
可惡,他不相信有他得不到的東西,即使是她也一樣,可她卻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不知她家住何方。
該死,他快要被思念和挫敗感給折磨死了!
「仁偲,你在這兒做什麼?外頭忙得人仰馬翻,你居然還在這兒……」一道頎長的身影自黑暗中不斷地接近涼亭,在距離他幾步的地方停下,怒瞪著他。「你居然在喝酒?」
觀仁偟不禁微蹙濃眉,不懂他為何會在此時喝酒;前些日子瞧他忙得很,三天兩頭往外跑,即使不是為了生意,他依舊跑得不見人影,天天眉飛色舞,讓他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與他現下的神情大相逕庭。
他的神色有點詭異,氣色有點憔悴。他這個自命非凡的弟弟也會憔悴?究竟是為了什麼?
「有什麼好忙的?」觀仁偲沒好氣地道,呷了一口酒,微瞇起妖詭的眸。「不過是中秋罷了。」
在他眼中,中秋壓根兒不是什麼團圓日,根本算不上節慶。
「你這幾日只顧著在外頭風流,還不知道今兒個爹納了個妾回來,下人們在府裡忙得暈頭轉向,而你倒還有著大好閒情在這兒喝酒。」觀仁偟走到他的身旁,替自個兒斟了一杯,不禁歎道:「還是上好的桂花釀。」
「爹納妾?」他微愕。
這可是天大的消息哩!自娘過世之後,爹獨身至今,為何會在這當頭決定納妾?似乎另有隱情。
「好似是這麼一回事,不過方才爹將那個女子帶進東苑之後,沒交代什麼又趕回朝中了。」觀仁偟品嚐著桂花釀。
「既然爹沒有交代,你又怎麼知道爹納妾?」他仍不認為爹會納妾。
倘若爹要納妾的話,早在好幾年前便可納妾,又何必等到此時?
「倘若不是納妾,又何必將她帶進東苑?」觀仁偟放下酒杯準備離去,又回頭睨了他一眼。「而且那位姑娘若與天仙相比的話,可是一點都不差,連我都想納她為妾了,也莫怪爹要納她為妾。倘若你不信我的話,你可以去瞧瞧,不過記得,千萬別迷上了她,她可是爹的人。」
「天仙?」觀仁偲睨著觀仁偟的背影,不屑地挑了挑眉。「嘖,女人不都是一個樣,我就不信她有多不凡。」
呷下最後一口酒,帶點微醺,他便橫跨中堂往東苑去。
他倒要瞧瞧那個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夠讓不納妾的爹破例納了妾。
***
「小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觀府東苑深處的廂房裡,傳來裘瓶靜輕柔的問話,然而卻得不到回應。
她心急地睨著端坐在床榻上不發一語的季雪梅,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知該如何以對。
自從淵德少爺過世之後,小姐的情況是每下愈況。前一陣子,小姐甚至已經會笑又會怒了,怎地不過幾天的光景,小姐不僅回復到原本的模樣,甚至變本加厲,就連她的聲音也聽不到。
她好擔心啊,即使嫁進了觀府,小姐仍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全都怪老爺不應該那樣逼迫小姐,否則小姐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瓶靜,我沒事,你不用擔心。」突地,她輕啟檀口,斂下濃密如扇的眼睫,不讓她看出她的疲憊。
「小姐?」她喜出望外地睇著她。
「我只是有點累了。」
實際上,她一直在思索著要如何面對觀元承,然而聽觀仁偟提起他已經趕回宮中,不禁令她鬆了一口氣,但他什麼時候回府,可就不得而知了……倘若他發覺她並非清白之身,他會如何待她?
觀元承會一狀告到爹面前嗎?倘若是那樣子的話,她得先考慮瓶靜的後路,至於她……一切都無所謂了。
「要不要我先下去吩咐這兒的下人替小姐準備洗澡水?外頭的月亮圓得很,又大又亮,待會兒我可以帶小姐賞月去。」裘瓶靜睇著她,很努力地想要自她的眼神之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不了,我想要休息一下。」她淡淡地回著。
她不是蓄意要對待她有如親姐妹般誠摯的瓶靜冷淡,但她真的好累,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中秋之於她一點意義都沒有,根本就沒有團圓的氣氛,賞月又能如何?
她的身上背負著淵德的死,又背負著瓶靜的未來,這一切讓她身心俱疲!她現下只想要閉上眼,什麼都不想,但一閉上眼,那個神色肆狂的男子又會躍上她眼前,她不爭氣的心甚至會因為他的出現而變得躁進。
她是不是瘋了?為什麼會無時無刻地想著他?
倘若不是他的話,淵德又怎麼會死?雖說是有點推卸責任,但倘若他不要硬纏著她,或許她便會注意到淵德已往堤邊走去,她便會在淵德不慎掉入江裡時,差人趕緊將他救起。
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說得再多人也不可能復生,再想回去只是徒增煩憂罷了,然而淵德的死,更令她確定,她實是一個冷情寡義之人。
娘在幾年前過世,她以為當時是自個兒年紀小,遂不懂得失去親人的悲傷;然而淵德死了,她卻一樣感覺不到悲傷,甚至連一滴淚也沒有……她果然很怪,好像遺失了什麼東西,讓她感覺不到喜怒哀樂;她以往不曾發覺自己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淵德的死讓她發覺自己果真是某個地方出了問題,她平靜得不像是人,只是感到愧疚、感到疲累。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她為什麼會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