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爺睇著她,不說一語,揮了揮手便讓她帶著一名婢女離去。
要這女兒有什麼用?連一句貼心話也不會說,成天繃著一張無表情的臉,看得他都厭了。
「老爺,倘若她真是不得您的歡心,倒不如及早將她給嫁了,免得浪費府裡的米。」自從季雪梅的娘鬱鬱而終之後,姚順娘的身份便由二娘變成正妻,第一個欲除掉的人,便是季雪梅這個眼中釘。
「不成,我得善用她的美貌替她找個好婆家,替我找個好靠山。」季老爺淡淡地笑道。
倘若只是要將她嫁出府的話,早在她及笄時,他就將她嫁了。不過,念在她那不凡的皮相,他自是要好好地斟酌,否則豈不浪費了她那張臉;言少木訥倒是無所謂,重要的是她可以為他帶來多少好處。
「是嗎?」姚順娘挑了挑眉,倒是安了心。
她厭惡她那一雙勾心的眼,厭惡她那一張攝魂的臉,恨不得早點將她趕出季府。可她那兒子也不知道是怎麼著,一天到晚膩著她,極礙她的眼。
「放心,我自有斟酌。」
他早已經決定好了,只等著將她送進觀府。
***
「小姐,你在這兒待著,我到前頭擺上素果。」
季雪梅的貼身婢女裘靜瓶提著籃子便往內院裡頭走去,要她先在外頭等她一會兒。
季雪梅仿若無神的雙眸直瞅著坐在台上的觀音像,仿似若有所思,又似神遊太虛,然而那一張艷若桃李的面容上頭,是不變的毫無表情。
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沒了靈魂,否則怎會連一點情緒都沒有?但亦有可能是在那種家庭長大的緣故,那封閉的家,讓她的心怎麼也開朗不起來。
她沒有辦法正視自個兒的爹,更沒有辦法日日待在閨中;她像是一隻籠中鳥,亟欲逃離那冰冷的家。
有誰願意帶她走?
她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在這世道中,除了嫁人,她如何能離開季府?但她不想嫁人,不想把自己捲入是非之中,更不想與人共享一位夫君……不過依爹的性子,她的願望恐怕難以實現。
即使爹不對她提起,她亦知道爹正在為她物色婆家,畢竟爹是絕對不可能錯過任何可以利用的機會,而她則是爹的最後一步棋子。
「這位姑娘?」
季雪梅正在思忖著,驀地聽到背後傳來一道男人的低問聲,她連忙抬起澄澈的水眸睬著眼前的男人。
望著他邪肆妖詭的笑,她心頭猛地一顫,想起身離開,卻又不見貼身婢女在旁,只能傻傻地與他對眼。
「你不會說話嗎?」
觀仁偲睨著她一身脫俗絕塵的象牙白衣裳,瞧得有點失神,卻又覺得有些可惜,她竟是個啞巴;鮮少有女人能夠如她這般吸引他的眼光,她是頭一個,想必亦是最後一個。
不為她絕色的麗容,而是因為方纔她的神情靜穆宛如觀音。他有剎那的失神,真以為自個兒見到觀音顯靈,然在不知不覺地接近她之後,才發覺她亦是血肉之軀,因而令他激起一股掠奪的渴望。
就是她了,他要的便是像她這樣的女人。
仿若是前世注定般地肯定,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她的身影便已深深鏤在自個兒心底,再也磨滅不了。
季雪梅睞著他,突覺有股笑意,感覺他臉上的表情與他不可一世的氣態有著相當大的出入;然而,她仍只是用著一雙沒有情緒起伏的眼睇著他。
「你……」
「小姐。」
正當觀仁偲還想再同她說些什麼時,卻聽到一聲拔高的呼喚由遠而近傳來,才一眨眼便見到圓圓的一抹影子衝至眼前,擋在仿若觀音的姑娘面前,遮去她的容貌。
見狀,他心中一股怒氣隨即翻湧而上。
「你是誰?」他挑高眉睇著眼前婢女打扮的女子。
「我用不著告訴你我是誰,請你離開。」裘瓶靜怒瞪著他,邊拉著季雪梅,一副戒備萬分的模樣。
「這觀音寺是為你所有嗎?」觀仁偲輕鄙地睨著她,暗忖她來得真不是時候。不過至少他知道在她身後的女人出身必定不凡,光憑她的儀態,還有那一身精緻的衣袍,他便可以確定她必為大戶人家之女,倘若要娶她,身份亦得匹配得上。
「自然不是。」裘瓶靜一心護主,牽著季雪梅的手便往外走去。「小姐,咱們還是回去吧。」
「至少得告訴我你是哪一戶人家的閨女,好讓在下擇日上府提親。」雖說眼前的女子極對他的味,但死纏爛打不是他的習慣,倘若他真要她的話,他定會不擇手段地將她帶回觀府,將她囚在身邊直到他倦了為止。
這是他頭一遭有這種念頭,居然想要迎娶一個女人,斷送他往後的快活日子。
「想做我們家姑爺,你在做夢!」裘瓶靜轉頭吼了他一聲,隨即牽著季雪梅往外跑,仿若身後有毒蛇猛獸似的。
然而,她卻在此時聽到了小姐的笑聲,不覺錯愕地盯著不曾發笑的小姐。
「小姐?」天,這真是怪事。她看慣了小姐十幾年來的面無表情,甚少見她露笑,甚至笑出聲。
季雪梅但笑不語,只是順著裘瓶靜牽引的方向走,一股甜甜的滋味漾在她的心底;從沒見過這麼放肆無禮的人,不過是初次偶遇罷了,他居然想向她提親,只可惜爹是不可能允的。
***
盛夏的熾熱漸漸地被北方襲來的寒氣吞噬,臨安城外的靜心台已是一片醉人的楓紅,賞楓的人潮熙來攘往地交織出繁華的景象,增添一絲絲閒情逸致。
風在楓林間婆娑起舞,寒氣在楓林裡醉染紅霞,而楓林在風中串起笑語,人潮在寒氣中觀山閱水。
靜心台裡有數座涼亭,是騷人墨客最愛的去處,自然亦吸引著商賈仕紳前往洽談交易,而臨安城的觀府二少爺,亦在這一群文人雅士之中,與手下各大商行的掌事者商洽著,順而賞玩在這秋高氣爽方有的美景。
臨安城最惹人談論的人家,便是屹立在城內東隅的觀府。
觀府有什麼稀奇,能夠成為臨安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原因是觀府之長觀元承官拜中書令,觀元承膝下有二子,一是在朝官拜兵部的觀仁偟,二是掌管觀府祖產的二少爺觀仁偲。
這一家三口在整個臨安城總有讓人談論不完的話題。
先撇開觀元承和觀仁偟這兩位在朝為官的大人不談,觀仁偲在臨安城裡亦有兩面的評價。
他面貌俊美賽潘安,身軀挺拔如武松,然妖美的臉蛋上總是揚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其王者般的雍容氣度裡總摻著桀驁不馴的放肆,再加上他萬貫家財的身世、舌燦蓮花的巧言,皆讓臨安城裡的姑娘家趨之若驁,成為臨安城裡大戶人家亟欲攀附的對象。
不過最落人口實的是,觀仁偲天性風流,甚至數次包下臨安城最富盛名的勾欄院——風雅樓,在裡頭笙歌不斷約莫數日。更荒唐的是,他還會包下風雅樓裡所有的花娘到觀府裡作客,花費約莫一萬兩黃金,然他觀二少爺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其一擲千金的奢靡令人咋舌。
他可是當今臨安裡最紅的少賈,是眾人爭先恐後拜訪之名人。
就如眼前,在靜心台前的楓林裡,正聚集著一群欲與之攀權附貴之人,亦有不少帶著婢女出遊的嫻雅閨女、富家千金,為的便是得到他的青睞。
然,什麼樣的美人兒他沒見過?!
女人不都是一個樣?一雙清澧的眸、一張勾人的唇……只要熄了燈,那印觸在手上的滋味便如出一轍,他不認為有什麼不同。至少現下的他是這麼認為的。
「二少爺,這事便這麼定了。」觀府掌管水渠營造管理的掌事者輕道。
「成,除了與觀府有往來的客戶,其餘的商船皆不得放行,明白嗎?」觀仁偲呷了一口茶,神態極為瀟灑落拓,對於集中在他身上的熱烈視線,絲毫不以為意。「既然事已談妥,你們先走吧,我還要在這兒暫作休憩。」
對於近來江口的營運一事,已討論得差不多了,剩餘的便是他的休息時間,而他更不會遺忘在一旁等著服侍他的女人們。
是自動送上門來的,他沒有推拒的道理,不過也得看那群女人懂不懂得該如何服侍他再作定奪。
各大商行的掌事者同他欠了欠身,隨即離開,獨留他一人在涼亭呷茶賞景。
下一瞬間,在一旁守候多時的花娘如入無人之地,毫無羞怯可言,如看到花蜜的蜂兒直往他身上撲去。
「觀二少……」
「二少,你有多久沒到風雅樓來了?」
一聲聲的嬌柔嫩語仿若黃鶯出谷般地在他的耳際響起,那柔軟溫暖的軀體更是不知矜持地攀在他的身上,唯有風雅樓的花娘才會如此熱情與外放,絲毫不理睬眾人驚愕的眼光。
觀仁偲極為享受地任由這群花娘將他摟入懷裡疼愛,妖詭的迷人眸子卻深沉地眸著駐足在他眼前不敢造次的女人;那些可人的閨秀,向來是入不了他的眼的,畢竟要他為那些不知世事的女人付出下半輩子,他可做不到,他寧可不碰觸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