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大人,你放我下來,別這樣,我……」她驚慌地喊著,兩眼瞠得圓大。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是為了要羞辱她嗎?
可是不對呀!真正丟臉的人是他不是她,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放心,偎近我。」尋朝敦將她的反應看在眼底,笑意更濃。
「可是這樣子……不合禮俗。」她小聲地說著,不敢讓自個兒的身軀接觸到他的身軀,小臉早已是一片羞紅。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麼做,旁人會怎麼看待他?
「啊,說的也是。」聽她這麼一說,他才頓時發覺。
她說的沒錯,在街道上這些舉動確實是逾矩了,但是瞧她羞紅了臉的模樣,他卻又覺得莫名的喜悅,有點想戲弄她……是過分了,他卻突地發覺這是自個兒頭一次如此放肆。
尋朝敦將她抱入布鋪裡頭,才將她放下,不自覺地握住她的小手。只覺得她的小手沒有姑娘家應有的柔軟細緻,他不禁將她的小手拉起來一看。
粲白如玉的手心上,佈滿粗繭,一看便知道這是做了許多粗活才會造成的繭。他的心不由得抽痛起來,腦海中所浮現的,淨是她趕著幹活的畫面,在白天、在夜裡。
「尋大人?」裘瓶靜挑起眉,眨了眨濃密的眼睫睇著他,不懂他為什麼瞧著她的手心,難道他會看手相不成?
「沒事,你挑幾件襖子,待會兒我再帶你到街上走走,這臨安的街坊你定是不熟的,是不?」尋朝敦放柔了嗓音,輕輕地將裘瓶靜的小手放下,心底有太多對她的心疼。
「我?不成的,我是個下人,我怎麼能……而且我得趕緊回去才成。」她著急地拒絕道。
「放心,我說成便成。」
瞧她不願動手,他便主動上前替她挑了幾件襖子,外帶幾件繡工精細的衫子,動作利落迅速像是一陣風似的。
***
雖然花不到半天的時間,但尋朝敦難得蠻橫地帶著她逛遍了臨安的街坊。
裘瓶靜跟在他身旁,心裡滿是疑惑。
尋大人為何對她這麼好?難道他也與季府的老爺一樣,貪圖她的身體嗎?
但尋大人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呀!他對她不像是有所圖的感覺,反倒有點像是同情。
是同情嗎?他是因為同情她的處境嗎?從來沒有人這樣關心過她,會帶著她逛街坊、帶著她買襖子、買糕點……以往在季府,她也未曾踏出門,他這樣子待她,反而令她有點不知所措。
可是,他為什麼要同情她呢?她抬眼瞅著他漾著豪爽笑容的俊臉,一顆心狂亂跳著,一下下強烈的撞擊令她慌亂。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觀老爺,否則今兒個我同小姐的處境就不會這麼不堪了。」坐在馬背上,在回觀府的路上,裘瓶靜嘴裡不斷地喃喃低語著,或許是第一次找到可以訴苦的對象。
長這麼大,不管在季府受到什麼非人的對待,她從來不曾向任何人傾訴過;這會兒是因為他想聽,她才願意說。
不過,他一路上就這樣靜靜的聽著她說,著實令她感到有些難為情。
「這些時日朝中發生了許多大事,中書令大人陪著皇上議和去了,短時間是不會回來的。」尋朝敦淡淡地道,刻意讓馬匹慢慢地踏著步,想的念的全都是這一張粉嫩的小臉。
她正在對他傾吐心事與擔憂,但是她說的都是別人的事,從方才到現下所說的都是她家小姐。
「是嗎?可也不能放著我家小姐,連一句交代都沒有啊!」
她著急得很,自從嫁入觀府,小姐才短短一個月的光景便消瘦得可怕,這要她如何能不擔憂?
「這是國事,眼前恐也容不下兒女私情。」
尋朝敦的雙手放在她的身側拉住韁繩,他有一股衝動想緊緊將她擁住,擁住她如羊脂玉般的身軀,想要釋放她心底的苦楚;他一出生便在官宦之家,生活所需從來不虞匱乏,他無法想像一個窮人的生活到底有多艱苦,直到看見她那一雙佈滿粗繭的小手,他的心莫名地痛了。
他想要將她擁在懷裡疼,卻又怕敗壞了她的名聲。
「倘若他不給小姐一個該有的名分,小姐的處境……」
裘瓶靜自顧自地說著,卻感覺到背後傳來炙熱的體溫!緊緊地貼附在她的背上,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是那樣的沉穩。
這是怎麼著?現下還在大街上,雖說人潮不多,好歹也有人在旁邊走動,尋大人這麼做……雖說這會兒是比不上方纔他抱著她的震撼,但這個舉動不知會讓多少人掩面竊笑哩!
「你老是說你家小姐的事,那你呢?」尋朝敦溫熱的氣息像是春日的風,淡淡地拂向她的耳畔,熨燙著她的心。
「我?我不打緊呀,我當人家奴婢的,原本便要對自個兒的主子盡心,不顧著自個兒的主子要顧誰呢?」裘瓶靜淡笑著,儘管臉上是一片燥熱,她仍是努力地佯裝鎮靜。
尋大人到底是怎麼了?難道他都沒看到街上已有許多人正用極詭異的眼光看著他們嗎?她一身下人裝扮,跟在他的身旁豈不是令他更難堪?
「你怎會對自個兒的主子這麼盡心?」他不禁問出他心中的疑問。
尋府裡亦有下人,雖說不似觀府裡的下人荒唐,但除非是非常體己的,其餘的人是不可能如此盡心盡力地為尋府做事。
「這是當然的,我的爹娘都是季府的下人,可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過世了,是夫人好心收留我,讓我跟在小姐身旁,甚至讓我跟著小姐習字讀書,這樣的大恩大德,我怎能不報答?」裘瓶靜神情堅定,頓了頓又道:「夫人臨終前,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地保護小姐,我自然要竭力以報,所以就連小姐出嫁,我也要跟在小姐身邊,絕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人要懂得報恩的,是不?況且夫人待她恩重如山,要她如何能忘恩負義地棄小姐於不顧?
「她是個小姐,身份如此高貴,她哪裡需要你保護?」他好笑地睨著她,難以置信一個姑娘家竟也懂得這一番道理,不過看在他的眼裡,只是更令他心疼、更不捨。
「尋大人,小姐的命……」裘瓶靜歎了一口氣,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好含糊地道:「其實我家小姐是很柔弱的,倘若我不好好保護她,依她的性子,她定會任人欺負而不還手,而我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即使賠上我這條命,我也要讓我家小姐獲得她該擁有的幸福。」
「那你的呢?」
瞧她說得義憤填膺,尋朝敦忍不住問道。
「嗄?」裘瓶靜錯愕地愣住。
她的?她的什麼東西?是說她的幸福嗎?她不需要這種東西,她很清楚自個兒是什麼命。
「你替你家小姐爭取屬於她的幸福,那你的幸福呢?」他的大手撫上她纖細的肩頭,難以猜想這個小小的身軀到底承擔了多少痛苦,是多麼倔強的不肯透露出任何悲傷。「你要保護你家小姐,但是又有誰會保護你?」
聽他這麼一說,裘瓶靜不覺愣住了。
她?她從未考慮過自個兒的事,畢竟下人不就是要為主子賣命的嗎?她從未想過要找一個人保護她。
況且,又有誰願意保護她這個下人?
「小姐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不需要別人保護,我可以保護我自己。」裘瓶靜淡然地說著,笑得有點淒涼。
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這條路似乎很遠,好似怎麼走都走不回觀府。
「是嗎?」尋朝敦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鬆開手,抓緊韁繩策馬往前奔去。
不知為何,他居然感到難受,一種難以釋出的鬱悶凝窒在他胸口,仿若有一隻手揪緊了他的心,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怎會出現一個這麼教他心疼的人?
她真的很特別,和一心想要攀上主子、享盡榮華富貴的婢女不同,和一心想要尋求依靠的婢女也大相逕庭。她居然只想要靠自己,這麼纖弱的肩膀,到底能夠承擔多少?
更何況觀府可算是龍蛇混雜之地,多是非人,多是非事,想要在裡頭生活,不算是簡單之事,她又怎麼能撐得下去?
可惡,明明是心疼的,但怎會一聽她這麼說,偏又覺得有一股熾烈的火在胸臆間燒得教他難受?
「尋大人,你怎麼了?」
裘瓶靜瞪大眼,感覺馬兒愈跑愈快,彷彿快要飛起來似的,她的心似乎也跟著飄起來。
到底是怎麼著?方才不是像是在散步一樣,怎麼現下卻又像是要飛起來般?
「你不是想要早點回去嗎?」尋朝敦輕揚著笑,想要甩去心頭不該有的怒意。
「哦。」她點了點頭,便不再開口。
過了半晌,觀府便已在眼前了,尋朝敦跳下馬扶她下馬,隨即又上馬準備要離去。離開之前仍不忘叮囑一句:「記得襖子要穿上。」
裘瓶靜羞赧地點了點頭,望著坐在馬上挺拔不群的他,一襲月牙白的袍子更顯出他的頎長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