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樣蒼茫的感覺,令他有點空虛。
***
「玄胤!」
尚未走入大廳,巽幀洪亮的嗓音便已傳到。玄胤一楞,隨即將桌面上的玉鏡收到懷中。
「玄胤,宮中發生大事了!」巽幀快步走入大廳,氣喘吁吁地坐在他的身旁,搶過他手中的酒呷了一大口。
「還能有什麼大事?」
現下大概只剩下巽幀會來找他了。
「你在這兒自然不知道,真的是發生大事了,皇上還為此發了一頓脾氣。」他拍著胸膛,總算平穩了氣息。
「玄燁?」
不知為何,他的心猛地漏跳了兩下,難道會是常靜出事了?
「啐,你真要改口了,別以為皇上是你的皇兄,你便可以不改口。」巽幀睨了他一眼,好心地給他忠告。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玄胤緊握住手,將兩隻手緊緊地扣在一塊,不讓巽幀發現他正難以遏抑地戰慄著,連一向冷冽滿不在乎的臉也因為緊張而隱隱抽動。
「那我就說了。」巽幀喘了一口氣才說:「玄胤,之前皇上自宮女群中封了個貴人,那個貴人是原本景端王府的格格,就是當年害你自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個……」
「然後呢?」玄胤不耐地打斷他的話。
真的是她,果真是她,他最擔心的便是她,難道事情真如她所說的那般?
不會的,那不過是她欲脫罪的片面之詞罷了,她不可能不曾讓他臨幸過,不可能不曾接受過他的寵幸……
「你知道她多不知恥嗎?皇上根本就沒有臨幸過她,她居然弄大肚子了。你說,皇上知曉了這件事後能不火嗎?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呀!想不到皇上這麼疼愛她,她居然做出那種事。」
巽幀的語氣中透著惋惜,但是玄胤只聽見前半段,至於之後他說了什麼,他全都沒有聽入耳。
玄燁沒有臨幸過她?
像是暴風雨吹打著他般,像是狂亂暴雷擊向他似的,他只覺得心像是被活生生地揪住,狠狠地被拉出體外鞭撻著。
這種事可不能說著玩的,尤其事關玄燁的尊嚴,他豈會拿這種丟人的事來說嘴,況且還讓宮中的人都知道?可既然巽幀會知道這件事,是否表示玄燁打算將她定罪了?
「巽幀,玄燁打算怎麼處理她?」他著急地問。
「你也知道,這原本該是殺頭之罪的,畢竟已是辱了龍顏,不過……」巽幀頓了頓,賣著關子。
「如何?」該死,他從來沒像這一刻如此怨恨巽幀。
「萬歲爺算是待她不薄,將她召入養心殿裡,要她供出那個令她名節敗壞的男人,便可以免她死罪。若是她不說的話,皇上鐵定保不了她的,因為這件事已經鬧到了慈寧宮,連孝莊太皇太后也已經知道了。」
「真的?」玄胤瞪大了眼眸,難以置信。
「我是這麼聽說的……」
接下來,巽幀到底說了什麼,玄胤都聽不進去了;他只想著常靜,想著該如何將她救出來,想著必須用什麼代價將她救出來。
***
養心殿
「臣見過皇上。」玄胤難得必恭必敬地依循禮儀喊道。
「玄胤?」康熙有點意外地注視著他。他知道他會來,不過倒是沒猜到來得這麼早。「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吹向養心殿了?」
「臣今兒個來……」他站起身注視著在須彌寶座上的玄燁,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難以理清。
他想要救常靜,無論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一定要救常靜,然而他心裡明白得很,要救常靜惟一的辦法便是學玄胤他們對玄燁伏首稱臣,還得是心甘情願的。
他想救常靜,但是卻不願意對他伏首;這頭一低下來,一旦對他有所求,他的下半輩子勢必得活在他的控制之下,但是若不這麼做,他的下半輩子將會失去常靜。這……實在是兩難的問題,卻又逼得他非做出決定不可。
「怎麼了,玄胤,在朕的面前你有什麼不好開口的嗎?」康熙歎了一口氣。
原本他們兩個由於年紀相近,又是一塊兒長大的,感情自然是無人可比擬,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地疏離他,而自從五年前他摔下馬之後,情況變得更惡劣了。
其實他並非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但是眼前有著比手足之情更重要的事,逼得他不得不漠視他的感受;倘若不是危害到先祖打下的王朝,他豈會如此對他?
「臣……」
話在舌尖上繞了又繞,硬是無法讓玄胤完美地說出口。
他和玄燁之間不知自何時開始出現了一道無形的鴻溝,一直沒人理睬逐漸淤積狹窄的溝道,直到溝裡已經塞滿了沙,終於讓兩個兄弟形同陌路、相見無語。他也不想見到這種情況,但實在是他先對不起他的,是他!
玄胤握緊雙拳瞪視著康熙,妖詭的眼瞳中有著邪魅的陰影跳動著,他卻死命地壓抑自己,只怕一個放鬆,便會放任了體內狂肆的鬼魅傷了玄燁,如此一來,他更別想救常靜了。
「玄胤,你和朕之間一直是無話不談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讓你起了叛變的心?」見他吞吞吐吐,康熙的心也軟了,直接挑明了話講。
「臣不敢!」他咬牙,驀地單腳跪下。
他知道了,他果真是早就知道了,但他為何會在此時才揭發他的陰謀?
「你心知肚明的,是不?」康熙歎了一口氣又說:「朕以為你這一次前來,必定是為了靜丫頭來的,是不?」
玄胤一楞,心念百轉千回;難道是她告知玄燁的?「臣確實是為了常靜而來,求皇上饒她一命。」
「憑什麼?」康熙歎了一口氣地笑問。
「憑……臣是她腹中孩子的阿瑪!」他咬緊牙,等著接受他的懲處。
他沒有退路了,既然他已然挑明了,自己便只能任由他懲戒,即使要廢去他的身份,他亦無怨。
「你終於承認了。」
既然他願意為常靜來向他求情的話,他必定是仍有救的。
「皇上。」他驚駭地抬起頭,難道這亦是常靜說的?
「靜丫頭沒同朕說什麼,全是朕自個兒猜的。」倒不如說是玉鏡告知他的。
「好了,把玉鏡還給朕吧,玉鏡不是你能用的東西。」
玄胤聞言,掏出懷中的玉鏡必恭必敬地遞給康熙,站在他的身旁,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等著他的處罰。
「玄胤,在眾皇弟之中,朕是最喜愛你的,亦是疼你最多,或許你並不以為然,但在朕的眼中,你仍是原本的你,不管你曾經想做什麼事,朕全都不管了。現下你到後殿去吧,靜丫頭在那兒等著你呢!」康熙輕撫著玉鏡笑道:「你和靜丫頭之間的事,就等著你先把靜丫頭哄乖了,朕再同你論罪。」
「謝皇上!」
聽到玄燁的首肯,得知他確實無意懲處他,甚至已算是默認了他和常靜之間的關係,豈能不讓他欣喜若狂?
「對了,順便告訴靜丫頭,宮中謠傳甚多,要她別隨意信了亂七八糟的傳言,要她用不著擔憂景端王府的人;告訴她,景端王府的人一個個可都好得很,若要讓景端王府的人回到這裡,只消你一個點頭,朕便會允了。」他將他早已經準備好的聖旨丟給玄胤。
玄胤一見,儘管感覺有異,不知他為何像是早已知道這些事似的,然而內心仍是狂喜得無以復加。
***
玄胤踩著輕鬆的腳步,三步並作兩步地走著,隨即來到後殿,遠遠地,他便見到一抹瘦削的身影,心裡猛地抽痛了下,逼得他直往那抹人影奔去。
「靜兒?」
他的大手自她的身後緊緊地環住她的身子,感覺到她的身子瘦弱得可怕,一點也不像是有喜的人。
「你……」常靜驚詫地轉過身,望著眼前這個狂肆帶笑的人。
他怎麼會來這裡?她不是把話都同他說清楚了,為何他還要來叨擾她?難道他還想再傷她嗎?
「本王來見你。」他將臉枕在她飄著清香的頸窩上。
就是這樣的擁抱、這樣的溫暖、這樣的感覺令他戀上了她的滋味,讓他無法容忍沒有她的下半輩子。
「你來找我做什麼?」她猛地推開他,清麗的小臉蒼白得嚇人。「我都已經快要忘記你了,你為什麼還要來打擾我?」
「你忘不了的,只要你腹中的孩子還在,你是永遠忘不了本王的。」不容她再次掙脫,他的大手佔有性地摟緊她,兩人之間緊密得沒有空隙。「你別忘了孩子的阿瑪是本王。」
「你不是不承認嗎?」常靜吼著,不願再聽他過分惑人的謊言。「你不是懷疑我的清白嗎?你現下又何必這麼說?」
這樣的謊言太迷人,但若是她再相信他的話,她便顯得愚蠢過頭了。
「本王可不容許你抗拒,你別忘了你欠了本王五年的債,這五年的債你還沒還清,你休想要自本王的身邊逃走。」玄胤怒吼著,不容她再抗拒他。
他已經知錯了,難道她看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