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讓她進來嗎?」喀撒爾不疾不徐地問。
「請她進來。」他粗嗄地道,驀地發現自個兒的心底有一絲悸顫,有一絲莫名的期待;到底有幾天了,到底過了幾天了?他刻意地將她遺忘,想不到她竟然放肆地親臨醇親王府,這是否代表她願意陪在他的身邊?
這念頭甫浮上腦際,隨即被他體內的陰影煩躁地打落;她陪不陪在他的身邊無所謂,他要的只是大清的江山,其餘的他全都可以捨棄,全部都可以放棄。
***
「玄胤?」常靜撐著疲累的身子來到玄胤的面前,一雙淒楚的水眸直視著他森冷的俊臉。
他仍是她最愛的那個人,儘管俊臉上多了幾分邪魅,仍是她愛得死心塌地的那個狂詭王爺。
「怎麼著?」玄胤斜睨著她,扯出慵懶邪氣的笑。「今兒個是什麼樣的風把靜貴人吹到醇親王府了?難道是孤枕難眠,寂寞地想要找個男人陪你度過這個雪虐風饕的寒冬?」
「你!」常靜刷白了臉,淚水噙在眼眶中打轉,一陣噁心的感覺又衝上喉頭,痛苦地令她摀住了嘴。「你怎麼了?」玄胤見狀,來不及思索便走到她的身旁,攙扶著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隨即又意識到自個兒的舉止,轉而又放掉了她的手。「怎麼,你的主子沒好好地待你嗎?」
儘管嘴上執拗地說著,但那一雙幽詭的眼瞳卻透著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深情,睇著她毫無血色的粉臉。
玄燁到底是在搞什麼,她的氣色這麼差,他都沒發現嗎?
「我用不著你貓哭耗子假慈悲!」常靜喘著氣,再也不願意相信他虛假的深情。「我今天來只想問你一件事。」
「啐,本王倒以為你是寂寞難耐哩!」他隱忍著怒氣,無情的訕笑著。
他坐在她的身旁,以長指勾起她尖細的下巴,眼看著霸氣的吻即將落在她緊抿著的唇瓣上,卻被她狂亂地撥開。
「放肆!」她斥責著,仍是不住地喘息。
「放肆?」他瞇起妖詭的眼眸,迸射出危險的冷鷙光芒。「到底是誰放肆?你身為玄燁的貴人,卻私自逃出宮到本王的王府來,為的不是這事,還能為什麼?」
放肆的人是她!她以為她是誰,她以為她的身份特殊就可以登堂入室來擺張臭臉給他瞧嗎?
這兒可是醇親王府,可不是紫禁城,她是玄燁的女人,不是他的女人,她最好給他搞清楚狀況!
「我說過了,我只是想要問你一件事。」常靜撫住胸口,忍住那幾欲嘔出口的酸澀,忍住那撕心裂肺的疼楚。
他一直是這樣子的人,她怎會看不清楚,怎麼會不明白呢?
「你想問本王什麼?」
玄胤挑高眉頭,站在她的面前俯視著她;原本是一肚子的怒氣,但在一觸及她那張過分蒼白的小臉時,他的心便像是被狠狠地掐住一般,怒氣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沒來由的心疼。
「我問你,你可知道被流放邊疆的景端王府數十人的下落?」常靜抖顫著聲音問道。
告訴她這是假的,別讓她知道事實的真相,即使是欺騙她也無妨,別讓她知道她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人世。
「本王怎會知道?」玄胤猛地一楞,不懂她為何會這麼問。
「你不知道?」常靜猛地站起身,狂怒地斥道:「你不是跟我說過,只要我幫你把玉鏡拿到手,你便願意幫我把景端王府的家人救回來嗎?」
難道他只是在騙她,所有的承諾全都是虛假的,全都不算數,那只是他醇親王一時興起的遊戲罷了?
「這件事本王不過是尚未處理罷了,犯得著讓你登堂入室地興師問罪?」面對她莫名其妙的怒氣,玄胤壓抑著暴怒的性子對她道。
「你用不著處理了,邊疆准喀爾部暴動,在邊疆所有的人全都死在暴動之下,用不著你再浪費心神了!」常靜笑得淒迷,惑人的水眸裡是一片灰蒙,像是臨死前的控訴。「不勞醇親王再多費心思了。」
像是嘲諷亦像是真心話,常靜說得椎心泣血,清冷的眼眸裡蘊滿愁恨與鄙夷,令他的心猛地抽痛不已。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玄胤不滿地拉著她,不容她撂下話語便離去;他知道這些日早朝玄燁提到了准喀爾部暴動之事,但他未聽及有太多的人死傷,為何常靜會這麼說?
「我沒有什麼意思,只是希望你……回頭是岸。」她噙淚說著,掙脫他的箝制踉蹌地往前走去。
「本王不准你走,你把話說清楚!」他再度擒住她。
她到底在說些什麼,聽得他一頭霧水,全然搞不清楚。
「玄胤,倘若可以的話,把玉鏡拿給我,讓我把玉鏡還給皇上吧!」常靜最後一次叮囑他,錯過了這一次,她便不會再幫他,也不會再理他;自這一刻起,她與他之間真的什麼都不是了。
「本王做不到!」倘若是這件事的話,那自是不用多說。
「那好。」常靜漾出一抹淒美惑魂的笑睨著他,「你自個兒保重吧,我無法再幫你什麼了。」
永壽宮的宮女應該已向皇上稟報她有喜之事,只怕回到永壽宮,便是她受死的時候。這將會是自己與他的最後一面,然而她不願再看他,不讓他的影像烙在她的腦海中,只怕自個兒連下一世也逃不過他的糾纏。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望著她一身的素白,幾欲和她身後的風雪融在一塊,有剎那間的錯覺令他以為她即將要消失在雪地之中。
「我有喜了。」她吶吶地說著,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只有對腹中孩子的萬般愧疚。
「那是本王的?」玄胤一愣。
常靜聞言,淚水無法遏抑的滑落,她扯著迷人的唇瓣笑著。「待我回到永壽宮之後,皇上便會對我賜死,咱們恐怕再也見不了面;你這傷人的話是我最後一次聽,我再也不能陪在你的身邊了。」她不能再陪著這個怕寂寞的人了。
「什麼意思?」
常靜退入風雪之中,肆虐的風雪幾欲將她淹沒。「你不會天真的以為皇上會放過一個他從未臨幸、卻有了身孕的侍妾吧?」
玄胤楞楞地杵在原地,心中的疼痛和蟄伏在靈魂裡的鬼魅互鬥著,遺留下來的是說不出的悵惘。
第十章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玄胤的心混亂到了極點。
燒燙灼熱的酒滑入喉頭,燒痛了他的喉,也刺痛了他的心,卻迷醉不了過分清醒的神智。
常靜真的有喜了嗎?那腹中的孩子真是他的?
不,不可能的!倘若真是如她所說的那般,她早已經被玄燁賜死了,豈還能安然無恙?
可是那一日,她臉上那抹淒涼惑魂的笑仍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中,不管他喝了多少酒,仍是無法將那抹淒楚的笑自腦海中抹去。
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何會掛心於那一抹笑,為那抹笑悸動不安?
他撐住額,體內狂肆不安的鬼魅躁動著,紛紛亂亂地吵鬧不休,像是刻意將那抹笑更加殘忍地往他的心裡推,而那陰暗的鬼魅則直往心頭上竄,教他心神俱碎。
常靜……老天怎會讓他遇見了她?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身子可好些了?玄燁可有刁難她?
他好想親自去弄個明白,但是……他怕。他怕見到常靜那一雙深情的眼眸變得冷漠,怕聽到常靜清脆的嗓音說出無情的話語,他真的很怕。
即使常靜不說,他亦知道常靜必定是戀著他的,否則她不會為他付出那麼多。他應該是要恨她的,恨她的愚蠢讓他這五年來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可他卻偏恨不了她。為什麼?
他好想見她!當他感到鬱悶時,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她,想擁抱的人亦是她,即使是現在,他一樣想再見她一面。
她和其他那些曲意承歡的格格不同,她是打從心底關心他的,不管她是否是為了贖罪,她的笑容卻總令他感到沒來由的心悸,令他心繫於她。
去見她一面好了!
玄胤猛地站起身,卻又猛地停住腳步;去見她做什麼?那一天,她不是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那他還去見她做什麼?
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那一句淡柔卻又揉著心碎的瘖啞嗓音深深地敲進他的心坎裡,痛得他緊抿著唇亦不能夠壓下那股噬心的痛楚。
她為什麼會這麼說?為什麼不能陪在他的身邊?玄燁算什麼,只要他知道如何使用玉鏡的話,還怕不能擊倒他?
玄胤恨恨地望著那一面玉鏡,心中忿忿不平;玉鏡只有那天剎那間出現常靜的臉,之後他便不曾見過玉鏡有任何的變化,只是一面平淡無奇的玉鏡,再也看不見絢爛的光芒。
只因他不是天子嗎?
不可能的,他既然已經見過一次,必定會再見到第二次,沒道理要他就這樣放棄的,是不?
玄燁搶走了他的母后,搶走了他的兄弟,甚至連常靜也一併搶走,是想逼他對他臣服嗎?他偏不!就算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