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闕門矞皇的遠房表妹,我是來找他玩的。」她隨口提著,想起自個兒的計劃,不禁又浮上一抹嬌俏的笑。
她打算光明正大地找上闕門矞皇,同他說她是他遠房的表妹,是來投靠他的,這麼一來,她便可以肆無忌憚地吃遍壇湧山莊的糕餅,待她吃飽之後,再找機會摸走他身上的玉玲瓏,到時候她不但可以完成爹娘叮囑的使命,又可以吃到夢寐以求的杏花糕,真是一舉兩得。
「是嗎?」他挑眉低喃著,隱晦的黑曜眸子裡像是在算計什麼,不一會兒又道:「我同你說,你見到前頭的巷子沒?」
炎燏煌點頭如搗蒜,等著他下一步的指示。
「你順著這方向一直往前走,碰到胡同再拐右走,約莫兩、三里路,再拐右邊走,直直地走,便可以見到沄湧山莊了。」他瞧來十分好心,講解得也十分清楚,然而噙在唇邊的笑,卻蘊涵著算計。
「謝謝你了,你真是個大好人!」她豪爽地擁抱他一下,隨即拎著包袱,照著他指示的路線走,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胡同裡。
「少爺,這位姑娘既然是要到咱們府上,你為什麼不直接帶她回府,反倒是要讓她在外頭兜了那麼大一圈?」船家問著,然見到主子陰沉的神色,他不禁噤若寒蟬。
闕門矞皇邪氣地笑著,等待她的大駕光臨。
***
「你!?」
「我正在等著你呢,遠房的表妹。」闕門矞皇坐在大廳上,邪佞地笑著,十分滿意她臉上驚詫的神色。
「你是矞皇表哥……」謊言難圓,炎燏煌仍是努力地鼓起舌,努力地圓謊。
可惡,她原本打算,倘若讓她在街頭上再遇見他,定要大罵他一頓,罵他為何有捷徑不提,居然還示意她繞遠路,讓她找到日落西山才找著;但是她千想萬想,就算想破頭了,也沒料到他就是闕門矞皇。
「是啊,不知道如何稱呼表妹?」他笑得放肆,等著瞧她原形畢露。
「我……」怎麼辦,她哪裡知道他遠房的親戚姓啥名啥?可是倘若她不說,眼看著謊言就要被拆穿了。算了,事到如今,再圓謊也沒意思了,她才不要為了圓謊而不斷地編造著下一個謊,她豁出去了!「其實我不是什麼遠房的親戚,我只是一個愛吃糕餅的人,聽聞沄湧山莊自十幾年前便經營了糕餅生意,我只是想要到這兒工作。」
唉,也難怪他所帶來的杏花糕會那麼的甜膩入口。
「你的名字是……」闕門矞皇的神色一沉,淡然開口。
「炎燏煌。」她怯怯地說著,自捲翹濃密的眼睫下窺觀他的反應,就怕他一怒之下將她扔了出去,這樣一來,她不就吃不到名滿天下的杏花糕了嗎?呃……不,是拿不到他隨身佩帶的玉玲瓏。
「燏煌!?」
這是什麼意思?她的名字居然跟他的名字一樣,這代表著她另有意圖,而不願道出真姓名嗎?
「我一直很喜歡吃糕餅,呃……不是的,是我對糕餅的製作十分有興趣,所以才想要到這兒來。」
才想要解釋,卻見到他陰冷地走下來,對她的解釋充耳不聞,淡漠地說:「先不管你來這裡的用意,倘若你想要留下,你便留下吧;不過沄湧山莊所經營的糕餅店早在十幾年前就廢掉了,倘若你覺得無所謂的話,你便留下,不過你若是想要離開的話,也隨你便。」
話落,他的身影跟著消失在暗夜中。
炎燏煌呆愣地望著他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個兒的心願竟在這一刻破滅。沒有杏花糕,沒有像山堆得一樣高的杏花糕,那她到這裡來做什麼?
第三章
「矞皇……」
「璇兒,疼嗎?」見她顫巍巍地抖了抖身子,闕門矞皇不禁停下手中的動作,溫柔的眸子裡是說不盡的憐惜。
「你刺好了嗎?」繆璇氣若游絲地喘息道。
「還剩一點,倘若你很不舒服的話,就先歇息吧。」闕門矞皇放下手中的銀針,不忍心再帶給她更多折磨。
「不,你一定要完成。」她淺笑著,探出纖白的手,摸著他瘦削的臉。「把你的名字刺在我的肩上,即使哪天我死了輪迴,我也會因此想起你。」
「璇兒,你不要再說了。」他哽咽地轉過臉去,不敢再看她枯瘦的模樣。「我不想聽你說這種話,我還等著要娶你,我不准你說這種不吉祥的話!」
「我沒有忘,我還等著要嫁給你,我還要為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她揚著笑,滿眼的喜悅和幸福,彷彿他紮在她肩上的字,將會永世鐫鏤在她的身上,即使轉世再輪迴,也永遠忘不了曾經有個人這般戀著她……
***
「璇兒——」
在睡夢中驚醒,闕門矞皇臉頰裹著細碎的冷汗,侵襲著他幾乎無法抵抗的脆弱心神,無力地坐起身,倚在床柱邊。
他斂下痛楚的眼眸,甚至可以感覺到夢是多麼的真實,而他握在手中的銀針,那沁涼的觸覺也清楚地烙在手中。
他心頗感無力地手拿起涼枕,在下頭摸索出一個細長的香囊,自裡頭拿出銀針,在黑暗的夜中閃動著猙獰的銀色光芒。
他怎麼會那麼狠心?
怎麼會傻得在她的肩上刻下自個兒的名字?她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只要隆冬一至,便得跟老天爭時間,而他卻……
心好疼!疼得夜不成眠,只要一閉上眼,眼前浮現的便是她的容顏,喜的、怒的、哀的、樂的……春、夏、秋、冬,全都是他在身旁伴著她,直到她撒手人寰的那一刻……
要他等?等什麼?到底要他等什麼?難不成是要他等到黃泉路上重聚的一刻?那還要多久呢?到底還要等多久?
這個世界沒有她,令他毫無眷戀,然而他卻不能自私地拋下一切尋找她,畢竟他還要守著這個山莊,守著爹娘的遺訓,守到天荒地老,守到他壽終正寢,他才能真正地與她相逢。
然,還要多久?
他受不了這個冰冷的世界,這個山莊裡雖透著她的氣息,卻找不到她的身影;他想要逃避這一切,卻只能徒勞無功地回到這裡,反反覆覆、來來去去,他幾乎快要把自己給逼瘋了。
他踏遍了每一個與她走過的地方,在每一條胡同裡打轉,回想著她喜孜孜地吃著他親手做的杏花糕的模樣,惦記著她為了他的執拗而怒目相向,追憶著她因為時日不多而終日哀歎,思念著她樂而忘返地悠遊在錢塘江岸……在杏花紛飛的春風裡茗茶,在菡萏初開的夏令裡吟詩,在狂風落葉的秋夜裡賞月,在萬物凋零的冬雨中依偎,還有太多、太多的回憶狠狠地鐫琢在他的腦海中,強勢地佔據他的靈魂。
沒有嘗過幸福的滋味,不會懂得什麼是痛苦,沒有嘗過擁有的感受,不會懂得什麼是失去;而他萬般滋味都嘗盡了,卻仍是悟不透殘缺的生命延續下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木然地瞪視著手中的銀針,魂魄早已飛散出軀體,遠遠地追憶著一個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邊的女人,直到……靈敏的耳聽到古怪的聲響,無情地拉回他混沌的心神,隨即將銀針收起,套上灰黑色的袍子,腰帶一束,走到外頭去。
***
「咦?這裡怎麼會這麼熟哩?」
炎燏煌在柔和的夜色中,藉著微乎其微的月光閒散地走著,一步步地踏進她熟悉卻又陌生的地方。
「難道我來過嗎?但不可能呀!在印象中,我根本就不記得有個姓闕門的人家,怎麼可能會知道路?」她傻氣地喃喃自語:「好,倘若我往前走,再拐向左邊,定是可以見到一大片的梅樹林。」
她就不相信真可以那麼神,她隨便說說,眼前真會有一大片的梅樹林。然,當她照著自己心裡描述好的路線行走之後,眼前果真出現了一大片不見底的梅樹林,儘管夜色模糊了視線,她仍可以自樹上結成的果實判斷出那是梅樹。
「不會吧,我只是隨便走走,卻真的像是來過這裡一樣?」
到底是怎麼著?為什麼她明明是第一次進入沄湧山莊,卻熟悉得像是自個兒的家一樣?不管是建築外貌,還是裡頭的花園後苑,她全都記得一清二楚,連這迴廊怎麼繞、怎麼銜接,即使要她閉上眼,她一樣可以走一回。
只是,這也不是很值得驕傲的事。
夜這麼沉了,她不在客房裡休息,而跑來這裡,會不會被人當成偷兒?炎燏煌思忖著,又敲了敲頭;真是笨,她本來就是個偷兒,還是小有名氣的纖手神偷,而進壇湧山莊便是要偷闕門矞皇身上的玉珮——玉玲瓏。
是了,她何必客氣?熟悉地理位置是理所當然的,她出來晃晃,依她的身手應是無人發現才是。
只是……那梅子沉甸甸地垂掛在樹枝上,儼然像是懸穗的稻子,彷彿早已經成熟,正等著人采收。她是沒吃過生梅子,不知道生梅子是什麼樣的滋味,會不會像醉梅那樣甜膩,還是如薰梅那般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