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在一旁的船家急急解釋著:「姑娘,不是這樣子的,他是我的主子,我是奉他的命令載他到這裡來的,所以這一艘船只能載我的主子一人,不能載其他人。」
「嗄?」
她瞪大杏眸,對於自己一逕地自以為是,感到難以遏抑的羞赧;雖然她是個不入流的偷兒,但她可是不隨意偷取他人錢財,專盜上等玉器古玩的纖手神偷,要不便是專挑一些奸商惡客下手,遂她做事可是有原則的。比如說……她知道自個兒做錯事了,儘管對方是多麼卑劣的人,她還是得同他道歉。
嚥了嚥口水,她有些不自然地望著他一副睥睨傲世的模樣,唇瓣掀了又閉,舌尖顫了又定,百般掙扎才極端不願意地開口:
「喂,真的很抱歉,我太鹵莽了……」
闕門矞皇有點意外地微睜沁冷的眸子,雖不置一詞,卻沒想到她竟然會開口向他道歉。他原以為她是個不知恥的乞兒,但照眼前的狀況瞧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是不?至少她還先給了船費。
「姑娘!還請你先下船吧,倘若你要往錢塘去的話,大約在晌午時分便會有船家在沿岸等待。」船家見主子的神態似乎有點微慍,不禁又趕緊勸她下船。
炎燏煌嘴一噘,只好認命地下船。
可才踩上船板欲上岸,卻聽到他低哽地喃道:「讓她上船吧,不礙事。」
船家一聽,不禁錯愕,不懂主子怎會允她上船;倘若是前些時日他是不會感到意外,但今日不同,今兒個是來祭拜繆璇表小姐的,主子向來不愛人叨擾,然他卻願意讓個小乞兒上船!
「船家,你既然都聽到了,還不趕緊開船?」
聽他那麼說,她對他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幾分。到底是娘說的,人心再怎麼險惡,總有一、兩個良善的人;他雖然總是繃著臉,然這並不代表他真是個無情的人,是不?
船家聞言,隨即揚帆,順著風勢往東走。
炎燏煌喜孜孜地往他的身邊挨,只因為他的身上有著甜膩的杏花味,一個不小心又激得她口水四溢。
有什麼辦法?天初亮她便趕著往渡江口跑,這附近又沒有什麼可以打尖的地方,她只好湊和點,聞著一點糕餅的香氣,安撫一下喧嚷的肚子。
唉,好餓……她怎麼老是在餓?
頹喪地睇著他,瞧他俊臉上有著特意與人拉開距離的淡漠,而緊抿的唇更是三緘其口,彷彿多說一句話都嫌累贅,而他深邃幽遠的眸子裡若有似無地飄散著愁緒,無端端地撕扯著她的心……
哎呀,她是不是餓過頭了?不僅肚子餓得空洞,就連心也跟著疼了?
不打緊,橫豎錢塘就快要到了,到時候只要能混進壇湧山莊,她要多少杏花糕,便可以食多少,也不怕娘同她搶。
她抹了抹唇邊的口水,抬眼望著壯麗山水,看著那灰褐色的山頭環繞著絲狀白雲,覆上一層淡淡的薄霧,映著藍綠色的江水,隨著破江而行的船隻,激碎燦亮浪花,竄跳到她的臉上,貼上沁涼的滋味。
怪了,她來過這兒嗎?
炎燏煌有點疑猜,她記得在尚未定居於大別山之前,在她還小一點的時候,爹和娘總愛帶著她四處遊玩,但是只要她去過的地方,她一定會記得;可這個地方她確實沒來過,卻覺得莫名的熟悉,甚至有點難言的心酸,有點像是近鄉情怯的滋味。
但是她並沒有故鄉,如爹娘所說的,他們總是四海為家,漂流在這廣袤的大地,隨處飄落、隨處移居,不曾安定過。然,為什麼她覺得好像回到了故鄉,回到魂縈夢牽的故鄉?
真是太詭異了!
她偏著頭,想要甩掉那種難受的苦澀滋味,卻突地見到那個男人正要將謝籃裡頭的糕餅往江水倒——
「喂,你在做什麼!?」
炎燏煌利落地往前飛撲,連著他的手和謝籃都拽入懷裡,死命地拽緊,不管他的手是否碰到了她的胸。
「放手!」闕門矞皇斂下森冷的眼,對於她的不知羞恥感到微惱。
真不知道哪裡來的野丫頭,連自個兒的身子被人碰了都不以為意,難不成跳上這艘船,是有意要挑誘他?她自說是遠房的親戚,然他根本就沒見過她,由此可見,她分明是有所圖謀。
「我不放!」她不客氣地吼著,怒眼瞪視著他。「你這個人很奢侈耶,這些糕餅都是絕頂的上等貨,你怎麼可以把這些糕餅丟入江水中!這些東西又沒有壞;倘若你堅持要丟的話,不如朝著我丟。」
開玩笑,她視之如命的糕餅,怎麼可以讓他隨手丟入江中。
「朝著你丟?」他又是一愣。
這野丫頭到底在算計些什麼?為什麼他絲毫都看不出來?
「這位大哥,倘若你真的不要這些東西的話,不如把這些糕餅都給我,我已經好久沒有吃東西了,你不如大發慈悲心賞賜給我。」為了得到那一籃絕等糕餅,她幾乎連臉都不要了。
要她眼睜睜地看著糕餅丟入江中,她怎麼做得到?
「要給你吃,倒不如丟入江中。」闕門矞皇冷聲道。
這些糕餅全都是璇兒愛吃的,是他特地差人買的,只准璇兒品嚐,其他的人若要嘗鮮,他寧可倒入江中;遂每每回錢塘的途中,他總是會在江中傾倒糕餅,讓這江中魚蝦也能嘗到璇兒最愛的滋味。
「我不管,就算你不給我吃,我也不准你隨意傾倒這些糕餅。」他的冷漠震撼著她的心,心仿若有點疼痛,這疼痛八成是對糕餅的不捨吧?於是,令她更加不願放手。
見他作勢要奪回,炎燏煌平趴在甲板上,突地雙腿一扭反了身,仰視他一眼,隨即收緊雙手,將謝籃抱得死緊,蹺起雙腿,把整個人貼到他的長臂上;他見狀,隨即鬆手不願與她貼近,她便喜孜孜地縱身一躍,回到自個兒的位子上,掀開籃子,當著他的面吃起香味四溢的糕餅。
天啊,這入口即化、松滑而不膩的爽口滋味……一絕,真的是一絕,娘果真沒誆她,她乾脆一輩子都住在錢塘算了。
炎燏煌感激地大快朵頤,連指尖上的殘渣都不放過;而看在闕門矞皇的眼底,卻是怒不可遏,但因為她只是個小姑娘,他也只能任由她,況且看著她的吃相,他有一剎那的恍惚,彷彿將她的身影和璇兒的重疊在一塊。
啐,璇兒怎麼會同這個野丫頭一樣有著粗鄙的吃相?璇兒是大家閨秀,吃起糕餅總是恬靜嫻淑,不過當璇兒咬下糕餅時,那漾著笑的麗顏,儘管仍是不脫閨秀的典雅,但是那笑起來的幸福面貌,怎會和她有點形似?
這到底是……
他不動聲色地思忖著,卻突地見到她眼中閃耀著淚水。
「怎麼?」闕門矞皇冷聲問道。
「這糕餅好好吃哦!」驚覺他一問,她才發覺自個兒失態了,隨即揚笑以對。
「你要是真把這些糕餅丟入江中,就真的太暴殄天物了。」
她沒有說謊,卻也沒有告訴他實情。或許是糕餅真的太好吃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她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像這個樣子坐在船上,吃著杏花糕,看著這樣的景致。
沒來由的,心好酸、好酸……酸澀得刺痛了她的眼,令她有點無措。
她跟他又不熟,總不能要她把這些想法告訴他吧,況且,她方纔還同他強奪糕餅哩。
闕門矞皇閉上眼,不再開口,而炎燏煌也只是安分地吃著糕餅,任由狂戾的風不斷地將他倆吹送到錢塘。
***
「姑娘,錢塘到了。」船家好心地提醒炎燏煌,但過了半晌,卻見她只是張眼發愣著,不得不再喚一聲,卻見到兩行清淚自她的眼中淌下,嚇得他手足無措:「姑娘……」
炎燏煌淌著淚,情難遏抑這般椎心的酸楚,只是不斷地落淚;沿岸上人潮擁擠、熙來攘往,一幅好不繁華的情景,伴隨著隨處可見的杏瓣飄落,仿若是她夢中的故鄉,不斷地呼喚著她、牽引著她。
「你是打算上哪兒去?」見到她清瀅的淚水,闕門矞皇不由得打破沉默,走到她的面前,牽著她走上踏板。
她的淚串串似珍珠,只是無聲地滑落,像極了璇兒。不管病魔如何肆虐璇兒的身子,她總是不在他的面前哭訴,只是靜靜地任由淚水滑落,任由淚水將她的病痛沖淡,那樣子的淚令他心疼。而這一個女孩子……怎麼會隱隱露出和璇兒相似的舉動?
「我要上沄湧山莊,你可以告訴我怎麼走嗎?」炎燏煌羞赧地抹去臉上的淚痕,低垂螓首,暗斥著自個兒怎會莫名其妙地被夢牽引,甚至在他人面前落淚?不過他瞧起來倒還不像個壞人,至少他還牽著她走上岸邊。
「你要上那裡,到底想做什麼?」站在岸上,闕門矞皇雙手環胸低視著她。
她瞧來不像是一般的姑娘家,不但身手利落,且腳步輕盈。她到壇湧山莊到底想做什麼?雖然心軟於她的落淚,但這不代表他會隨著她牽動思緒。